围观的百姓迅速散开一条道。
季晏辞坐在马上缓缓前行，路边百姓的议论声却猛地传入耳中。
“我听说啊，这门婚事是老丞相豁出老脸向陛下求来的。”
“南阳王根本不爱那谢府二小姐，娶回家也是摆设！”
“不过也没人想到，南阳王竟会对一个青楼女子情深义重……”
季晏辞环顾四周，慢慢皱起了眉，随后勒住了马。
跟在队伍中的管家忙擦了下额上的汗水，他苦着脸上前：“王爷，怎么了？”
季晏辞坐在马上，思忖片刻，开口道：“去兑换一千两银子的铜板，从这里给本王一直洒到谢府去！”
管家再度怔住，随即一张脸简直笑开了花，连忙往王府跑去。
季晏辞没等多久，管家便带着穿着喜庆的丫鬟出来了，每个人手中都捏着慢慢一袋铜板。
队伍缓缓前行，沿街的百姓也没空嚼舌根子了，统统蹲下身去捡钱，捡到了还顺带欢呼一句。
“祝南阳王喜缔良缘！”
“祝南阳王早生贵子！”
“祝南阳王与王妃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坐在马上的季晏辞听着这些人的话，终是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唇角。
很快，迎亲的队伍便到了谢府门口。
看着眼前牌匾崭新，门庭若市的谢家大门，季晏辞心里猛地一抽。
他按下心底思绪，翻身下马，谢府管家急忙上前。
季晏辞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还是开口说了句：“有劳。”
谢府管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季晏辞温和的眉眼，心里一个咯噔。
这南阳王，前几日还是那副宁死都不娶二小姐的样子，如今……不会又闹什么幺蛾子吧！
谢府管家这么一想，简直是惊的两股战战了。
但今日已是大婚之日，他只能硬着头皮带南阳王往里走。
季晏辞踏入门槛，看着谢家的亭楼阁榭，心里腾起一股陌生之感。
从前他几乎不登谢家的门，是以从来没好好打量过这里。
而眼前的一切，跟后来的谢家不同，散发着一种生机勃勃之感。
他心里再度一刺。
造成谢府没落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季晏辞眉眼陡然沉寂下去，直到前方带路的谢府管家开口：“王爷，到了。”
季晏辞猛然回过神来。
他刚上前一步，便听到里面传来一股绝望哀伤到极致的哭声，以及谢老爷子无奈的安慰声。
“好了好了，祖父的小孙女，你那么喜欢季晏辞那小子，怎么真到如愿时，哭成这般样子。”
“清央，快给梓瑶重新补妆，看样子季晏辞是不会来内院迎亲了，这王八犊子！老夫定要找机会参他一本！”
季晏辞听到谢老爷子中气十足的骂声，心里不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松了松。
是了，当年的谢老丞相急起来连太子都能骂两句，他这样忘恩负义让谢家丢了大脸的人，怎么可能在他这得到任何优待。
季晏辞抬脚往里走，心脏仿佛悬在半空。
他手脚冰凉，一股陌生的情绪骤然盘旋在心头。
是害怕，是惶恐，是怕这场如同梦境一般的美好，在最美好的时候轰然破碎。
但他还是走到了门口。
屋内铜镜前，一个身穿大红色喜服的窈窕身影背对着他坐在那里，只有肩膀微微抽泣。
季晏辞这一瞬，心脏像是被人攥紧，几欲不能呼吸。
好半天，他才喊出那三个字。
“谢清染？”
那道人影倏然转过头来，那双红肿的眼带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直直的望了过来！
季晏辞那颗被捏的死紧的心脏猛然一松，血液瞬间冲上大脑。
他紧紧盯着谢清染那张熟悉的脸，眼眶骤然滚烫。
是谢清染！真的是谢清染！他不是做梦，也不是发癔症，他真真切切回到了曾经！
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还没来得及探寻谢清染眼里那抹复杂，谢清央便眼疾手快的盖上了盖头。
她福了福身子：“王爷，您且在门外稍等片刻，梓瑶舍不得家，刚刚哭花了妆，还望王爷勿怪。”
季晏辞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他站在门口，道：“无妨，吉时未到，还有时间，我可以等。”
谢清央一怔，连带谢老丞相都愣了一下。
这南阳王，怎么突然转了性，从前对着谢家人不是一口一个‘本王’自称？
季晏辞并未察觉到这股怪异的气氛，他转过身去。
今日天气好，湛蓝如海的天上，万里无云。
季晏辞唇角不自觉的染上笑意。
老天竟然真的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一次，他定不会让谢清染受任何委屈！
就在他在等待时，身后传来谢老丞相雄浑的嗓音：“王爷怎会来此？”
季晏辞连忙转过身来，他看着年轻几岁的谢老丞相，心中感慨万千。
片刻后，他躬身行了一礼。
“丞相，当日是我不顾后果，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还望丞相见谅。”
谢老丞相手指微微一颤，看着难得谦逊的季晏辞，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他声音淡淡，但又带上了一丝恳求。
“南阳王，老夫知道你素来桀骜不驯，如今被逼娶妻，心有不忿也是应当，只是这婚事也是老夫一手促成，你要恨就恨我，梓瑶既然是你的妻子，还望你好好待他。”
季晏辞手指猛然攥紧。
前世迎亲时，他连谢府的门都没有踏入，自然也没有机会听到谢老爷子这番话。
感受着眼前老人对后辈的拳拳爱护之心，季晏辞心里不免酸涩。
他站直身子，一字一顿：“丞相放心，我定不负她。”
只是这样的保证，在他之前做出那种荒唐之事下，显得有些无力。
谢老丞相怀疑的看了他一眼，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这时，院门处走进来一个年轻人，朝谢老丞相喊道：“丞相，我来背二小姐出门。”
季晏辞看着他，眉心猛然一皱。
这个人他记得，是何家旁支中一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谢老丞相也皱了眉：“怎么是你？何宇呢？”
本来说好是何晟的弟弟何宇来送谢清染出门，为何会是这个上不台面的旁系？
谢老丞相此刻，心里对自家大孙女在何家的处境隐隐担忧起来。
他还在呢，就这么糊弄他孙女？
而这时，谢清央也扶着盖好盖头的谢清染出现在门口，看到来人，眉眼间顿时浮现怒意。
“何博文，怎么是你？”
“嫂嫂莫怪，何宇哥临时有事，只能喊我来顶上。”
一旁的季晏辞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瞬间对何家厌恶起来。
这是欺负谢家无人？
他走到谢清央身前，放缓了声音：“姐姐，不如我来。”
院中顿时一片寂静，就连微风拂过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季晏辞也不管那么多，背对着谢清染躬下身子。
“她将是我的妻子，我背她回家才是理所应当，不必假手于人。”
他没看见，在他身后，谢清染的身形猛地一颤。
时间慢慢流逝，季晏辞就这么等在那里，半分不耐烦的意思都无。
最终，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他终于听见了谢清染的声音。
“多谢王爷。”
当季晏辞背着谢清染出来的时候，众人皆是一愣。
不是说南阳王对二小姐恨之入骨？不是说这桩婚事哪怕成了也只是促成了一对怨侣？
莫说皇室众人，就连寻常人家，新郎官亲自去背新娘的场景也极为少见。
季晏辞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此刻他跟前世的想法是一样的。
别摔着她。
想到谢清染前世那副羸弱的模样，季晏辞心里微微刺痛，手上力道又加了两分。
终于，迎亲队伍缓缓朝王府回。
季晏辞看着身后的花轿，心里腾起一股巨大的满足。
他问管家：“铜钱撒完了吗？”
见管家点头，他大手一挥：“再去弄一千两铜钱，咱们撒回去！”
世间人言可畏，他一定要扭转外人心中，谢清染所托非人的想法！
管家脸色顿时变得复杂，他又喜又苦，但还是转身去了。
这一天，注定是让百姓疯狂的一天。
街道上人山人海，几乎没有多余站脚的地方。
王府门口。
季晏辞下了马，从喜娘手中接过红绸，看着谢清染慢慢从花轿中走出。
这一刻，他眼里再无其他。
感谢苍天，让他有机会重新来过。
他紧紧攥住手中红绸，带着谢清染一同走进王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入洞房！”
季晏辞没动，只是看着谢清染被一群喜娘拥簇着朝里屋走去。
而他身边，用涌上了不少好友，齐齐恭贺。
直到月上中天，季晏辞才送走了宾客，回到了内院。
他踏过门槛，对伺候在一旁的喜娘开口：“你们都出去。”
等那些人鱼贯而出，他才拿起用来挑盖头的玉如意，却迟迟未动。
他看着坐在床边的盖着红盖头的身影，整个人微微发颤，掌心也不自觉的伸出汗渍。
他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他怕看到谢清染那双黑沉沉的眼，怕看到谢清染眼中深切的厌恶。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晏辞才挪动脚步，走到了谢清染跟前。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挑起了盖头。
谢清染那双如夜空寒星的眼，骤然映入眼帘。
两人对视间，季晏辞心脏猛地一震。
前世，她是这样看自己的吗？是这样复杂冷淡的眼神吗？
季晏辞一时间竟有些记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