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角尖锐,不似以前温和。
「那是,我人美且狠,谢谢夸奖。」他越气,我就越不着调,「我当年甩了你,你现在用包养来折辱我,咱俩扯平了。」
专车师傅等得不耐烦了,直按喇叭催促。
我头也没回地扬了扬手:「程医生,再见。」
上车离开时,后视镜里映着程息梧的身影,他迎风站在暗夜里,沉默不动。
我看着窗外,心绪难平。
多年前,我是那个棱角锋芒毕露的人,他待人温柔,虽总有距离感,但极致的好教养,他从不曾让人难堪。
就是我疯狂追他的那一段时间,做了很多出格的事,他都未曾有过片语反感。
所以那时候我自我感觉挺良好,感觉他也是喜欢我的。
殊不知,那仅仅是因为他良好的修养,君子端方,克己复礼,连憎恶都抑制了。
可是,我分明记得,他也曾回应过我的啊。
恍惚间,记忆拉开序幕,回到那个烧着暗火的寒夜。
在我坚持不懈追了他一年多以后,某个下着大雪的冬夜,我和舍友跟着几个学长偷跑去酒吧鬼混回来,在校门口和他碰了个正着。
天寒地冻,路边高高的路灯上覆了一层雪,灯光朦朦胧胧。
他肩上、发上落了雪花,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
我被他按在结了冰碴子的灯柱上,人都傻了,呼呼撕扯的风声里,依稀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就是这么喜欢我的?」
当时我喝了酒,脑子不大清醒,也没反应过来他当时是在气我和想追我的学长走得太近。
而且他距离太近,我心跳怦怦然,一个劲傻乎乎地点头:「对啊,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
他明显愣了愣,气儿也消了。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他俯头靠近,唇畔擦着我的耳垂,低语:「隋枝,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后来很长时间,我想起这个晚上,只记得天很冷,但是我的心却烧得不像话。
整颗心,都是滚烫的。
我以为,那是我们的开始。
谁知道我把一颗烧得火热的心捧给他,却被浇了个透心凉。
事实证明,一个拥有所有世俗五情六欲的人,妄想攀上高洁清雅的高岭之花,是天方夜谭。
我被狠狠教育了。
伤心劲过后,只剩下心如死水。
程息梧拿出包养的话来羞辱我,我不生气。
只是有点难过罢了。
在国内最后一场演出结束,观众离席,我抱着小提琴往后台走。
「小枝?」身后女声惊喜。
我停下脚步,回头,后边走过来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瞧着端庄,表情却雀跃似年轻女孩。
「真的是你,刚才在台下时我就觉得很像。」她热情地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哎哟,这漂亮的小模样,我就说没认错。」
我微微讶然,怎么也没想到,遇上前任也就罢了,还能遇上前任他妈。
而且,这位太太还十分之热情。
「你都不知道,刚才我在台下和朋友说,拉小提琴的姑娘和我儿子交往过,她们可羡慕坏了。」
我忍俊不禁,这是什么奇妙妈妈。
她日常嫌弃自己的儿子,嘟囔道:「息梧那没眼力见的,和你分手是他的损失。」
「阿姨,您说笑了。」
「没说笑,你是个好孩子。」她爱不释手般抚着我的手,欣慰万分,「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辜负阿姨的期望,一定可以有出息。」
我想起一段旧事。
那晚程息梧把我堵在校门口后,我便满心欢喜和人张扬,自称自己是程息梧的女朋友。
风声传到顾明瑶的耳中,她气哄哄来找我:「不要再缠着息梧哥!」
我当时没把她看在眼里,嘚瑟地随口一说:「可以啊,那你让他妈给我五百万分手费。」
顾明瑶眼神鄙夷但说出的话却十分豪气:「就这点小钱啊,阿姨不给,我都能给你。」
我白了她一眼,只觉得她多少有点毛病。
谁知道过了几个月,他妈真就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在这之前,我跟随沈园在各个宴会上,是见过她几回的,人挺温善,可可爱爱一富太太。
她问我是不是在和程息梧谈恋爱,我说没有。
那会儿发生了一些事,我已经决定放弃程息梧,连承认和他谈过恋爱的底气都没有。
但是程太太的脑回路似乎和常人不同,她笃定地说:「那就是分手了。」
说完叹了好长一口气:「分手了女孩子肯定比男孩子吃亏,听明瑶说你要五百万分手费,要不你给阿姨打个折?」
我无了个大语,再加上那天心情极低落,随口敷衍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离谱的事来了。
第二天顾明瑶就甩给我一张两百五十万的支票:「程姨给你的,她希望你能好好用这笔钱,好好生活。」
我直接就乐了。
她这人真能处,要钱真的给。
思及此,我浅浅弯了唇:「阿姨,你没发现那张支票,我没兑过?」
「啊?」她错愕了一下,懊恼地跺了跺脚,「哎哟,我真没发现,钱太多了,那笔小钱我都没注意到。」
我被她可爱到,抿了抿唇:「阿姨,我送你出去吧。」
出剧院的路上,她念叨着:「你这孩子,阿姨给你的零花钱,怎么不拿着,这些年过得挺辛苦吧?」
她安慰地一下又一下拍着我的手,我不太习惯这亲昵的接触,又不忍拂她的好意。
随她了。
「瘦了,人也消沉了。」她几次叹气,「阿姨记得你以前是个明媚活泼的孩子,讨喜得很。」
我心头倏然被刺了一下,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阿姨,人都会长大的嘛。」
到门口,她这才放开我:「息梧来接我了,要不要和他见见?」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暮春的晚上,微雨茫白,柏油路湿漉漉的,台阶下停了一辆黑色宾利,车窗缓缓降下,年轻男人一只手搭在车窗上,侧脸惊艳卓绝,气质矜冷。
在他有转头向这边的趋势时,我收回视线避开他。
「阿姨,已经见过了,不用再见。」
和她说了再见,我转身往剧院里走,隐约能感觉到远远落在我背后的那道目光。
冷冽又灼人。
云层叠叠如浪如海,薄光穿透禅房窗纸,温柔攀附在肩头。
「你有两年没来了。」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妙尘师父眉目慈善,把茶盏轻推到我跟前。
我垂首谢礼,双手端起:「这两年都没回国,被事儿绊住了。」
走了七年,前五年我每年都会回来一趟,最重要的行程就是到寺里上香。
「去给你爸上过香了吗?」
「上过了。」
「嗯。」她细瞧了瞧我,微笑道,「比前几年平和了。」
「想开了。」我抿了一口茶,浅浅的甘香在唇齿蔓开,回味悠长。
她柔声劝导:「人死不能复生,万般皆是命,你是有慧根的孩子,定会苦尽甘来。」
「谢谢师父。」
禅房静谧,只有矮桌上煮着的茶水发出低低的沸腾声。
她忽然轻声问:「那他呢,放下了吗?」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我父亲是个五大三粗的暴发户,但他这人特迷信,拜佛抢头香的事没少干,特别虔诚。
在他的熏陶下,我虽然性子野,在外头张扬得不行,跟着他到了寺院,也乖乖拜佛上香。
他那会儿还想怂恿我去拜妙尘师父,做她的俗家弟子来的。
我追程息梧那会儿,厚着脸皮拉他来过一趟寺里。
那次我偷偷在佛前许了个愿,谁也不知道。
也挺神奇,回去后没多久,我真和他在一起了。
还特意拉着他来还愿,他瞧着我正正经经的样子,还难得地笑了。
来来回回,妙尘师父便也认得他了。
后来我父亲去世,我花钱在寺里给他捐了功德,让他的骨灰盒留在寺里吃香火。
我每年回来给他上香,都会在妙尘师父这待上一天半天,难免就会提起程息梧。
由最初的痛心到后来的风轻云淡,我用了五年时间。
我平静地启唇:「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早放下了。」
妙尘师父目光柔和看了我半晌,洞悉一切地自如:「他这几年每年都会来两趟,风雨不阻。」
我讶然抬头,想是茶有后劲,唇齿间有了苦味。
师父转着指间佛珠,轻叹息:「那孩子该是有些执念的。」
我不吱声,她看了我一眼,叹息:「爱如逆风执炬,必有灼手之患。」
话落下,她阂上眼入定。
禅房归入寂静,我盯着矮桌上热茶升起的白烟静默许久,起身躬了躬,离开。
离开时已近黄昏,刚出寺门,一眼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天边云蒸霞蔚,半人高的炉鼎白烟缭绕,百年银杏枝繁叶茂,垂挂着数不尽的许愿香袋。
那人简单的黑裤、白衬,穿着薄薄的长风衣,迢迢风姿玉骨。
我缓步走近,笑着扬声:「来堵我的?」
程息梧侧过头瞥了我一眼,依旧是那副嘲弄的语气:「挺能躲啊,躲了七年,终于不躲了?」
我有种说不出口的难过。
师父说他年年都来,我也回来过许多趟,并没有刻意躲,还真一次没碰上。
可能,确实也少了一点缘分。
「上回。」我看着天边翻滚的云层,缓声问他,「你打算用多少钱包我来的?」
程息梧不自然地垂下眼睑:「没想过。」
我转头紧盯着他,含笑道:「你给个数,我来包你,跟我吗?」
我决定留下来之后,便着手找房子。
搬家那一天,发小陆映以替我暖家为名,纠集了一班好友到家里庆祝。
我少女时代恃美行凶,玩得也野,在那样张扬的年纪,难免有一群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
多年不见,我被轮班训斥,小没良心的。
不过他们也都知道我当年家庭变故,嘴里骂着,倒也没真生气我和他们断联。
酒喝到半醺,几杯酒下肚,一个个大玩家竟然开始追忆往昔。
说着说着,有人突然问:「咦,你们没人叫程哥吗?」
程哥,程息梧。
说话的人是我们这群人里的最大玩咖,纨绔子弟谢放。
他的话一出,大家伙顿时安静了下来,齐齐把目光投在我身上。
我轻挑眉:「看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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