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颜宁渊全文在线阅读-颜春渊小说目录
时间:2023-06-27 16:05:41 热度:37.1℃ 作者:网络
盛春暖阳透过窗木斜落在屏风上,映出后面嶙峋伟岸的身影。
宁渊敞着外袍坐在四足长榻上,露出的腰间早被鲜血染得通红。
宁娘子脸色极为不好:“这是谁下的手,只差半寸便是要害,你居然还敢骑马回来,不要命了?!”
“看伤就看伤,别多嘴。”见屏风边缘绣青裙摆掠动,宁渊皱眉:“本督无事。”
“无事?”
宁娘子虽然早就习惯了他这冷淡模样,却依旧对他逞强这事着恼。
她冷笑了声,手里拿着白布朝他腰间裹去时动作重了三分,就听宁渊呼吸一滞后陡然加剧,肩背上的肌肉也因疼痛绷紧轻颤,唇上失了血色时,额间渗出细密冷汗来。
外头阮明颜瞧不见里面情形,只听他呼吸突然急促,急得眼睛通红:“宁姊姊,阿兄怎么了?”
“死不了。”宁娘子冷嘲。
阮明颜看不到宁渊伤势,也不知他伤得到底有多重,可阿兄向来不以情绪示人,能将他疼成这般又怎能轻快。
她手上还有刚才扶着人过来时染上的血,想着他腰间那一大片的血迹,阮明颜急的抬脚就想进去,只还没过屏风就被里面喝止。
“别进来。”
“阿兄…”
“我没事。”宁渊吸气压着声音:“宁娘子吓唬你的。”
白布染了血,腰间伤口狰狞,这般衣衫不整小孩儿怎能随便入眼,况且这血淋淋的模样岂是小娘子能看的。
他手中轻握压住疼痛,剑眸看向身旁人:“别逗她,好好看伤。”
宁娘子直接就翻了个白眼,当年她捡到宁渊时他便是血淋淋差点没命,一身骨血几乎被全部换了他也熬了过来。
听着外头小女娘说话都带了泣音,人更是隔着屏风不安地来回轻踱,她到底也没再折腾宁渊,只手脚利落地替他将伤口包扎好,待到全部处理好了才没好气:“督主这命只有一条,还是悠着点儿,要真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有宁娘子在,本督无碍。”
宁娘子顿时气道:“我只是医者,不是神仙!”
宁渊就着缙云的手一边套上干净里衣,一边唇色苍白地轻声吐息:“你于本督而言,便是大罗神仙,这满天下寻不出第二个宁妙手。”
宁娘子:“……”
这马屁拍的她一口气堵在胸中,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宁渊抬手系好腰间绳带,被缙云扶着走到一旁重新坐好后,阮明颜才得了准允进来。
小姑娘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他跟前,腿边裙子被捏的皱皱巴巴,望着他时红着眼圈,脸上被泪湿了大半。
宁渊轻叹:“不是与你说了没事,哭什么?”
“你就稀得阮小娘子心疼你吧,别总想着哄她开心跟人逞强。”
宁娘子丝毫不给宁督主面子,一边在旁净手一边朝着阮明颜说道:“他伤的不轻,腰间深的那一刀只差半寸就得要了他的命,那伤口挨着下肋须得好生静养,哪怕近来天气不算太热也得勤换药,否则起了脓症便是麻烦。”
她甩掉手上的水渍有些动气:
“他早前就伤过身子不比常人,汤药断断续续喝了多年也未曾好透,我这个大夫说的话他向来是当作耳旁风的,要不是不小心欠过他人情,他这种病人我才懒得医治。”
管他死活!
阮明颜只以为宁娘子是说宁渊受过宫刑不比常人,心口揪紧:“宁姊姊将伤药给我,我管着阿兄。”
宁娘子嗤道:“他惯来阳奉阴违,你能管才怪。”
宁渊闻言就瞪向宁娘子,还不待说话就觉衣袖被人牵住。
瞧着小姑娘眼睫湿濡濡的,那泪珠子挂在睫上泫然欲泣,他轻吁出喉间冷息,眼尾柔软了下来,满是无奈地妥协:“好,由你管。”
“阿兄说话算数?”
“算数。”
明颜眼中水光潋动,牵着他袖子扭头看向宁娘子:“宁姊姊,我会看着阿兄,让他好生修养,他伤势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你便全与我说。”
宁娘子面露惊讶,她还是头一次见宁渊与人服软,这阮小娘子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宁娘子也并非是真不想替宁渊医治,她只是不喜他总不珍惜自己身子,而且她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一些,也知宁渊当年经历了多少,对他如今便也越发头疼。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能管着这头犟驴,宁娘子哪有错过的。
她拉着阮明颜走到一旁,就絮絮叨叨说着需要注意的地方,阮明颜就仔仔细细地记着,一点点印在心里。
宁渊瞧见不远处小姑娘绷着小脸如同问询什么惊天大事,生怕错漏半点的样子,而自己竟是被当成了瓷娃娃般对待,他就忍不住扶额:“她这是逮住机会了,也不知跟明颜说了多少。”
缙云低笑出声:“宁娘子也是担心督主,督主这次伤的有些重,不如这几日就留在府中好好养伤。”
“枢密院里一大堆事,宫里也脱不得手,哪有功夫养伤。”
宁渊刚啐了一句,就见那边阮明颜突然回头看过来,他话音一转:“不过多留在府里些时间倒也不是不行……”
他实在是怕了她的眼泪,大不了小管家婆睡着了再忙。
缙云见他难得认怂,忍不住就抿嘴偷笑。
宁渊低咳了声,抬头横了他一眼,待到收回目光之后才说起了正事:“今日在城外抓住的那几个人审的怎么样了?”
缙云笑容收敛:“都是死士,撬不开嘴。”
抓回去半道上就死了两个,另外两个虽然还活着,可舌头早就被人绞了,想问出东西几乎不可能。
宁渊早就想到能被派出在京郊动手的,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他丝毫没有意外,只是冷嗤了声:“陆崇远那老东西到底还是急了。”
缙云闻言惊诧:“督主是说今日行刺是陆家派来的?”
宁渊面色冷凝:“十之八九。”
先前漕粮贪污之事世家那边吃了大亏,陆崇远等人被他逼着自断其尾,前前后后损了南边至少六成的生意。
钱财扔了水里也就罢了,关键是世家多年经营的生意相继出事,别说是其他几家,就是陆家也有些遭受不住。
早前他带人押送漕粮贪污罪证进京时,陆家就曾派人于落寒山截杀,那架势恨不得能将他留在了京外。
他带回京中的人折损了大半,他却全须全尾地回了京城,还带了个疯疯癫癫却足以致命的证人蔡奇回来。
宁渊与世家,与陆崇远之间早就已撕扯了数日,世家恨他入骨,得知那蔡奇疯症好转又哪能坐得住。
今日故意投拜帖入积云巷,看似是以陆崇远主动为饵诱他留于棠府,好能派人前往刺杀蔡奇,可实则真正的目的却是激他得了消息出城转移蔡奇。
他们派人刺杀蔡奇是假,想要他的命才是真的,为此不惜动用埋在枢密院中藏的那般深的探子。
只可惜他命大,第一刀虽猝不及防依旧被他躲了开来,第二刀刺出时,那探子的脑袋就已经飞了出去。
宁渊眉眼之中满是煞气:“陆崇远那个老家伙稳不住了,世家那边怕也乱了手脚,去跟冯秋荔说一声,让他去见见崔林。”
“本督挨了一刀,他陆家不偿几条命给本督,休想安宁。”
缙云沉声道:“是。”
阮明颜问完宁娘子回来时,就刚好听到“陆崇远”三个字,见缙云回话时满身杀气腾腾,一旁的宁渊脸上也带着戾色,她忍不住低声道:“是陆家伤的阿兄?”
缙云在旁开口:“不是陆崇远还有谁,督主昨夜得知他今日要来见您,后又被陆家借此设局,陆家以您和枢密院一位犯人为饵,设了好几重杀局,若非督主察觉不对提前寻了顾家主,怕是这一次还真就折在了城外。”
阮明颜闻言心中顿冷:“他不是想来见我?”
宁渊知道她想岔了,开口安抚:“也并非不是想见你,陆家眼下首要的便是从你手里拿走的那些东西,也是想要息事宁人将皇后母子摘出去,他们诱我出京城,是防着我会借机生事,设局行刺则又是另外一重。”
“陆崇远以为你先前所为是得我授意,无论我是死在了京郊,还是被困在城外回不来,都能让得你乱了方寸好能趁机逼你退让,只是他太过小看了铖王妃,也太过小看了你。”
陆崇远没想到他虽不在积云巷,傅老夫人她们却在。
他更没想到他们家小海棠早已今非昔比,哪怕没有他庇护,她也依旧不再是那个陆家能够随意拿捏的小女娘。
宁渊刚才已经从府中那些下人嘴里,知道阮明颜是如何怼得陆家祖孙无言以对,他剑眸染着些笑:“陆崇远今日算计不成,你居功至伟。”
阮明颜被夸了却没有半点欣喜之意,反而只咬着嘴唇气得发抖。
她原以为自己那般教训陆执年,扫了陆家颜面就已经出了一口气,原以为只是恶言几句便已是厉害至极,可她却远远低估了陆家人的无耻。
一面看似为着皇后母子与她纠缠,一面竟是派人设伏刺杀阿兄。
阮明颜心中发狠。
只是让陆执年名声尽毁,怎够偿还!
宁渊见她脸色发白杏眼里却全是阴霾,抬眼朝着缙云让他先行出去之后,才招了招手道:“过来。”
阮明颜走到他身旁。
“在想什么?”宁渊问她。
阮明颜低声道:“想让陆家给阿兄偿命。”
宁渊猝不及防被她这番大实话给逗笑,眼中涟漪荡开时,喉间溢出一串低笑声,却并没去斥责她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弯腰侧身在榻里抄起一物,随意递给了明颜。
见小姑娘疑惑看他,他扬了扬手中之物:“看看。”
阮明颜接过,打开只瞧了一眼里面写的东西就瞬时合上,蓦地抬头。
“阿兄…”
手里的东西格外烫手,哪怕只看了寥寥一两行却也知道这东西关乎什么。
她抬眼对上宁渊随意落过来的目光,只觉得压迫感十足,忍不住小声说道:“阿兄是早就要动世家?”
“不是我要动,是陛下。”
宁渊对于让阮明颜紧张无比的东西,显得毫不在意,他只轻点了下桌面示意让她将其摊开。
那卷东西被在小桌上展开之后,宁渊才朝着阮明颜道:“世家盘踞魏朝多年,胜于皇权,又根深蒂固,陛下想要铲除已非一日两日,只是他们与前朝后宫都牵扯太深,想要彻底清除非一夕之事。”
“我与陆崇远为敌也有数年,朝堂之上针锋无数,可是能够让他铤而走险直接派人刺杀我却是寥寥无几,若非情形于世家不利,让他陡生危机,他是不会行此下策的。”
阮明颜垂眼看着桌上的东西,瞧着上面勾勒出来的世家关系,她轻咬了咬了嘴唇问道:“是因为先前漕粮的事情,还有我闹出的事?”
宁渊点点头轻“嗯”看声:“是你乱了陆家大局,所以别自责,若非是你陆崇远也未必会自乱阵脚。”
阮明颜满心郁怒被这一句话瞬间岔开,她瞧着身旁温和宽慰她的人,见他唇色有些苍白却还顾着她的心情,忍不住垂眸哝哝:“我不是小孩子,阿兄受伤做什么还来安慰我?”
宁渊笑了声:“也不全是安慰你,身处我这个位置,本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我与世家之间,与陆崇远他们本就是在彼此赌命,他们输了满门皆倾举族陪葬,我输了自然也要偿命。”
“今日只是流了点血,不必难过,你该庆幸才是。”
阮明颜听他轻描淡写说着朝中之事与生死,心中忍不住揪紧,也是头一次这般清楚明白朝权争斗的残酷。
动辄满门被灭,性命攸关,稍有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阿兄不能退,退了,就是死。
……
搬回积云巷后,阮明颜与铖王妃原是各有住处,可因着今儿个发生的事情,阮明颜便去了铖王妃那里。
见她神色恍惚的换掉了身上被沾上血迹的衣裙,披散着头发沉默着洗漱,待到垂着眼一声不吭地窝在了床榻里侧。
铖王妃才端着碗红枣雪耳羹走到床边:“听蒋嬷嬷说你晚上没用多少东西,厨房刚炖好的雪耳羹,来喝些。”
“谢谢姨母。”
阮明颜伸手接过之后,捧在手里却只是拿着汤匙搅弄着碗底,那雪耳羹被熬得浓稠雪润,于她却没有半点胃口。
铖王妃见她心不在焉地样子忍不住问:“宁渊伤的很重?”
阮明颜垂眸低“嗯”了声:“宁姊姊说腰间两刀一轻一重,重的那刀只差半寸就伤到了要害,若非阿兄命大闪躲的快,怕是就……”
哪怕已经死过一回,再提生死之事,她也依旧做不到像宁渊那般坦然。
铖王妃见她眼圈微红忍不住轻叹了声:“宁渊身处的位置本就人人侧目,更遑论他又是内侍出身,比不得朝中那些世家清流出身的正经朝臣,他这些年替陛下办差狠辣张扬,招惹的人不计其数,若非他当真厉害恐怕早就已经被人所害。”
见她脸愈发的白,铖王妃连忙收住了嘴里的话:“不过好在这次没事,你也别太担心了。”
阮明颜闻言丝毫没觉得宽慰,她其实是知道宁渊处境的,在未曾与他相识的上一世,哪怕被困在那废弃小院不见天日,他那些凶煞恶名依旧遍传于耳。
满京城“正直之士”谁不骂他弄权,那些自诩清流之人更是不屑与之为伍。
人人都说他不得好死,说皇帝走后他失了庇护,定会被人五马分尸,曝尸荒野。
阮明颜垂眸望着碗底的羹汤:“姨母,你说阿兄真是奸佞吗?”
铖王妃愣了下,有些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道:“你是怕宁渊将来失势?”
阮明颜脸色苍白,她曾经听外祖父与她讲过史,也曾说过历朝历代奸佞弄权之人大多都下场凄凉。
原本听闻这些时她不曾有动容,更觉得史书之上的那些人与她无关,可是阿兄不同,只要一想到宁渊可能会落到那些人的结局,她就觉得连呼吸都被人窒住。
铖王妃见她水光盈眼,伸手轻拍了拍她:“你要明白,宁渊将来如何,与他是否奸佞没有任何关系,若说奸佞,他一不祸国殃民,二未残害忠良,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人虽然不计其数,可若说全然无辜受屈枉死的却也没有几个。”
“朝中争斗向来没有对错,他所做的是每一个想要得权之人都会做的,世人骂他不过是因为他是宦官,觉得他身有残缺不配立于朝堂之上,他手中权惹人眼馋,旁人觊觎自然会百般诋毁,他的存在妨碍了其他人利益,那些人自然容不下他。”
铖王妃对于宁渊所知不多,可当初与铖王一起时他时常会提起朝堂之事。
铖王提及宁渊时哪怕惧他权势,厌他擅权,可骨子里却依旧看不起他是个阉人,朝中其他人自然也一样。
他们不会去在意宁渊到底做了什么,不会去管他文武双全能力多强,他们只觉得他身有残缺就该如蝼蚁蛇鼠,躲在阴暗角落里苟延残喘。
他立于阳光之下,就是他的错。
铖王妃轻抚着阮明颜的头发:“宁渊之错,错在他非全人,那些人诋毁他也并不是因为他罪不可赦。”
“他们只不过是想要借着诋辱旁人来清白自己,别人越是恶名昭彰,他们就越是公正清廉,旁人是逆行倒施,他们自然就是皇权正统。”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声音都低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