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姝兰站在屋外廊柱后面,瞧着里头神色苍白的阮瑾修,嘴唇跟着发白。
她原以为阮老夫人亲自出马能将阮明颜带回来,再不济也能让她落得个不孝的名声,挽回一些局面,可是没想到连那般精明的阮老夫人都栽在了阮明颜手里。
她用力咬着贝齿,无声怒骂了句“老废物”,那双眼里也是盈满了怨恨。
为什么阮明颜这么好命,生来富贵,享尽荣华,明明没了阮瑾修他们,还能冒出来个义兄庇护?为什么她总能这么轻易就得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依仗,坏了她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大好局面。
阮姝兰指甲都抠进了梁柱里,既是怨恨明颜怎么能攀上了宁渊,又是恼恨自己为何身世凄凉。
若是阮家真的败了,她该怎么办?
她心中有些惶惶,目光落在屋中的阮瑾修身上,原本惶恐不安的眼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无论如何,阮瑾修必须站在她这边!
阮姝兰整了整衣裙,将发间弄的凌乱了一些,然后拿着帕子用力揉红了眼睛,露出平日里阮瑾修最是疼惜的模样,低低泣泣地进了房门。
“阿兄…”
“姝兰?”
“阿兄,我该怎么办,明颜这般心狠,我好害怕…”
她哭得泪水涟涟,阮瑾修疼惜扶着她,“别怕。”
阮姝兰蹲在阮瑾修身前,眼泪大滴大滴地落,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惊惶:“可是祖母,祖母都成这样了,明颜不会放过我的。”
她牵着阮瑾修衣袖,指尖都在发抖,
“还有阿兄,她这么诋毁阿兄,连祖母求情都被她打了出来,现在外面怕是都在议论阿兄害她性命,她会毁了阿兄的……”
阮瑾修袖中的手猛地蜷紧,下颚绷紧时嘴唇都泛着白。
“阿兄,我们该怎么办?”
阮姝兰低头伏在阮瑾修手上,满是害怕地哭着。
阮瑾修想要安慰她,想要让她别怕,可是想起如今外间那些关于阮家的流言蜚语,想起他自己的处境,却只觉得说什么话都是苍白。
屏扆后阮老夫人昏迷不醒,屋中全是阮姝兰低低哭泣的声音。
阮瑾修嘴唇越抿越紧,正当开口之时,就突闻身前人低泣着说道:“阿兄,如果明颜没有回来的话该有多好,她若是没被人救下,真留在了䧿山该有多好……”
“姝兰!”阮瑾修震惊看她,“你在胡说什么?!”
阮姝兰哭的满眼通红:“我没有胡说,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阮姝兰!!”阮瑾修厉喝。
阮姝兰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望着满眼震怒的阮瑾修哭声道:“我知道我这么想太过恶毒,我也知道我不该有这种心思,可是阿兄,阮明颜她想要毁了你啊。”
“自从那日铖王府回来之后,我就夜夜梦魇,我总梦到她毁了阮家门庭,我梦到伯父丢了官爵,阿兄被人唾弃,整个阮家被人鄙夷嘲笑在京城无立足之地,我害怕的惊醒,每一次都庆幸只是一场噩梦,可是今天祖母却被人血淋淋地抬了回来。”
她哭得抽噎不止,
“阿兄,我怕那些梦变成真的,我怕你真的毁在明颜手上,她不会饶了我们的,她会毁了阮家的……”
阮瑾修被这番话说的心中惊悸,仿佛有脱缰的野兽撞进心间震得他心口惶惶,他脸色跟着苍白,紧紧握着手时蜷于袖中发抖,却还是强自镇定地说道:
“不会的,明颜不会这么对我们,她是阮家女娘,我是她的亲兄长,她不是这么狠毒的人。”
“阿兄……”
“你不必说了,明颜不会这么对我!”
阮瑾修怒声道,“明颜心软至极,她只是一时生气,又被姓宁的阉人撺掇,等过几日她就会明白谁才是她的亲人。”
明颜不会害他的!
阮瑾修也不知道是在劝服自己,还是在告诫阮姝兰,对着眼前女娘时语气极重:“阮姝兰,明颜是你的妹妹,你绝对不能有不该有的心思!”
见阮姝兰吓的打了个哆嗦,垂头时苍白脸上有泪珠滚落。
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我知道你是因为害怕才会生了这念头,可是阿兄绝不能看着你走错了路,阮家还有父亲,还有阿兄,我们都会护着你的,明颜只是一时糊涂,她会回来的。”
“你莫要起了恶念,毁了你自己。”
阮姝兰感觉着阮瑾修伸手落在她发间,听着他温声劝诫,她哽咽着唤了声“阿兄”,垂着的眼里却是一片冷然。
回来?
她无声嗤笑。
阮瑾修到现在都还没看明白,阮明颜是狠了心不会再与阮家修好,不过阮姝兰也从来都没寄希望一次就能说动阮瑾修跟明颜反目。
她太清楚眼前这个兄长了,自持君子,严修己身,恨不得将规矩刻进了骨子里,可实则却是自私至极。
他刚才那一瞬间苍白的脸,还有落在膝上那只手绷紧时轻颤的弧度,都说明他根本不是如他所说那般,毫不在意阮明颜所为。
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不愿承认心中恶劣。
她只要种下种子,耐心等着。
明颜一日不回来,他们早晚会反目,阮瑾修也早晚会明白,只有毁了阮明颜才能保住他自己和阮家。
……
阮家到底还是请来了大夫,阮覃带着陆家的人匆匆赶回来,那府医仔细查看了一番就摇摇头。
“老夫人这手骨碎得厉害,而且动手的人用了巧劲,震碎她腕筋……”
“什么意思?”
“老夫人这手,废了。”
阮覃脸色难看的厉害。
阮瑾修也是满面苍然:“怎么会废了,明明只是断了,续接不就行了?”
“哪有阮郎君说的这么简单。”
那陆家的府医沉着道:“老夫人本就年岁大了,筋骨不比年轻人好愈合,而且下手的人是存心想要废了她,几乎碾碎了她整个腕骨。”
“若是刚出事时你们就能寻到擅长外伤的大夫及时医治,或许还能保住那么几分,让老夫人这手不至于全废,至少外面能如寻常,可是如今耽搁了太久,那碎骨插入断筋之处伤了主脉,想要止血就得取了碎骨。”
“碎骨一取,腕上筋脉尽毁,这手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阮瑾修有些难以置信地晃了晃身子。
阮覃深吸口气,朝着那大夫问道:“那我母亲还有其他问题,她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老夫人受伤剧痛难忍,人有些惊厥高热,加之血流不止,这才会昏睡不醒,她年岁已经大了,这般受罪若是熬不过去,恐怕……”
“李大夫,我知您是陆家府医,医术不比太医署的人低,求您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保住我母亲安愈。”
阮覃脸色都变了,语气也将自己放的极低。
“只要您能保住我母亲,阮家上下必定记您恩情。”
那李大夫说道:“阮大人放心,我定会尽力,我先开个方子阮大人拿去让人取药,我这边施针稳住老夫人症状,先取了碎骨止血。”
阮覃连忙取了笔墨过来让他开方,等拿到方子后就快步出去走到院前。
“陈管家,立刻拿着这方子去城中最好的药堂取药。”
他说话间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朝着身前的站着的人道,
“找个眼生的人过去,别用府里的人,也别叫人知道是阮家取药,还有,叫去的人到了之后,先将这方子以别的借口交给药堂的大夫过目,若无问题再取药回来,记得做的隐蔽一些。”
“三爷?”陈管家愣了下。
阮覃声音极低:“陆家未必不会趁乱搅浑水。”
阮老夫人的生死攸关阮家子嗣的前程,若她一死阮家这边所有人都得丁忧,他们自然不希望老夫人出事,可是陆家不一样。
阮老夫人活着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顶多就是赚取阮家一点儿人情,可是阮老夫人如果真的因为宁渊动手伤她而亡,那宁渊就摊上了大事,陆家未必不会为了对付宁渊,就在汤药上面动手脚。
陈管家脸色瞬间变了,连忙用力抓着手里的方子:“三爷放心,我知道了。”
管家匆匆走了,跟出来的阮瑾修就忍不住说道:“三叔,陆家不会的,我与少徵是挚交…”
少徵是陆执年的字。
阮覃闻言就没好气:“那你被外人诋毁,阮家受难时,陆执年可有来探望过你一回?”
见自家侄儿那哑口无言的样子,他只觉得糟心至极。
“你与明颜是亲兄妹,她都能看着你名声尽毁,由着人废了你祖母的手,你以为陆执年一个外人又会对你怎样?他是陆家儿郎,是从小学着以家族利益为先长大的世家子,阮瑾修,你别天真了。”
阮覃还挂心着屋中的阮老夫人,怕陆家那府医动什么手脚。
他一把推开了身前站着的阮瑾修说道:“你要是没事就想想明日早朝之上,该怎么应付曹公他们弹劾,别杵在这里碍眼。”
阮覃匆匆进了房中,独留下阮瑾修站在门外,紧拧着眉。
曹公昨日已经弹劾过他和父亲就连陛下都已经让他们在宫中受罚站到夜里,可三叔刚才说明日还有弹劾……
阮瑾修扭头看向身旁站着的长随:“引泉,外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郎君……”
“我问你,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事?”
引泉迟疑了瞬,见阮瑾修脸色沉厉下来才低声说道:“今日积云巷的事情被人瞧见了,小娘子那边请了太医过去,老夫人去见小娘子却出手打晕了她的事情已经传了开来。”
“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说,郎君为宠溺外室女谋害小娘子不成,阮家又以孝道相逼,郎主和老夫人看着二房无人做主便欺压小娘子,还说老夫人强逼小娘子回府不成,便想毁了她容貌,打的小娘子吐血晕厥……”
引泉瞧着阮瑾修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
“我先前出去了一趟,就发现咱们府前多了不少人探望,还听到附近街头都在议论,说咱们阮家刻薄歹毒,说郎君和老夫人无情无义,还说,还说……”
“说什么?”
“说您当日在䧿山之上,是故意扔了小娘子,就是想要害死了她,捧着外室女强占二房家业,为阮家谋利。”
阮瑾修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郎君!”
引泉吓的连忙扶着他,“您别动怒,这些都是外面的人胡说八道,是他们胡乱编排的,您怎会害小娘子……”
阮瑾修听着他劝解的话却依旧脸色煞白,喉间更是隐隐沁着血腥。
他知道这些是胡说八道,他也从未想要害死明颜,更没想要谋夺什么二房家业,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
那些谣言如杀人利刃,一刀一刀毁了他多年积攒的好名声,而且再假的话传来传去时间久了也会变成真的,哪怕将来能够澄清,他和阮家的名声也已经全都毁了。
阮瑾修脑海里猛地就浮现出之前阮姝兰哭着说过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