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不了祖母那里，父亲也不允我去侍疾，所以我也不知道祖母眼下到底怎么样了，我只是远远瞧见那边院中乱糟糟的，还去了好几位太医，大伯父在屋里砸了杯子，还将大伯母也骂哭了。”
别的她不敢打听。
钰宁闻言倒是没奇怪太医署的人去沈家，毕竟容晏不许人替沈家诊治的事情都闹上了朝堂，他要的只是沈老夫人一只手，旁的自不会落人话柄，太医署的人也都是人精，知道事情闹到圣前也不会明面再得罪沈家。
“二姊姊…”沈茹见她沉思的样子，犹豫了下问道：“你还会回去吗？”
钰宁抬眼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她嘴唇嚅动：“我见阿兄去你院子里了。”
钰宁眉心顿皱：“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茹低声道：“就昨天夜里，我睡不着想要消消食，就遇见阿兄和大姊姊。”
“阿兄饮了好些酒，醉醺醺地喊你名字，后来大姊姊不知说了什么，阿兄就动了气跟她吵了嘴，我有些担心他们出事跟了一会儿，就见他和大姊姊去了你院子里。”
钰宁瞧着瘦的皮包骨头的沈茹，不信她会大半夜起来消食，沈茹十之八九是又被人克扣了饭食夜里去找吃的，结果撞上了沈瑾修他们。
只是沈瑾修和沈姝兰去她的世安苑里做什么？
沈茹显然是不常说人坏话，胆子也极小，像是怕沈钰宁会追问，说完后就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二姊姊，我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
沈茹急声拒绝后，见钰宁皱眉连忙解释：“我是偷偷出来的，只是想看看二姊姊是否安好，府里现在乱着，要是让他们知道我来了积容巷，二姊姊会麻烦的。”
“我自己回去就好，二姊姊好好养伤……”说完她顿了顿：“谢谢二姊姊的点心。”
小姑娘说话跟蚊吶似的，不仔细甚至听不清她后面那句道谢。
沈钰宁只觉得她胆子实在太小了些，原是想要人送她，可沈茹说什么都不愿意，最后钰宁只能放了她离开。
花芜送了人回来后脸色就有些奇怪：“女郎，三娘子竟是一个人走着来的，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
沈家好歹是国公府，府里无论是郎君还是女娘，身边都是配的有仆役的，就如沈钰宁，她身边原也还有两个丫环，只是先前因卖主讨好沈姝兰被她撵了出去，但至少还剩下个花芜。
可沈茹倒好，身边竟是连一个人都没有。
沈钰宁皱眉：“有让人跟着吗？”
“奴婢跟杭护卫说了，他会派人送三娘子回去，女郎放心吧。”
花芜扶着钰宁回了后院住处，待到替她将外衫褪下，才忍不住问：
“女郎，你说三娘子来找你到底干什么来了？咱们往日里跟她也没什么往来，女郎在府里住着时也从没见她上过门，一年到头都说不了两句话。”
三房跟二房的院子相隔的有些远，加之沈茹很少去其他人院子，花芜还是去岁中秋时远远瞧见过沈茹一回。
她伸手替钰宁将脸上的药洗净，一边替她重新上药，一边说道：“三娘子该不会是帮着府里来打探消息的吧？”
“应该不是。”
脸上有些刺疼，钰宁吸着气说道：“她想必是听了外面的话，以为我吐血晕厥，所以来看看我。”
花芜手上动作仔细，只是神色间满是怀疑：“三娘子会这么好？”
脸上药全部敷好，等刺痛被清凉盖过，花芜仔细看了一遍没有疏漏之处，才端着水盆过来拧了帕子一边帮着钰宁擦脸，嘴里却还絮絮叨叨。
“大娘子就是三爷带回来的，要不是府里也乱不成这个样子，三娘子不帮着三爷就不错了，还能特意来看郎？”
现在老夫人一品诰命没了，只留了个最低等的孺人，满京城是个命妇都能比她高上一等，大郎君更惨，说是被发回翰林院修身养性，可陛下没给他任何官职。
那翰林院本是帝心所在，大郎君却无处立脚，去了翰林院无事可做，被人嘲讽，不去翰林院那就是对圣上不满，去不去都遭人羞辱。
容督主为着自家女郎毁了大郎君前程，沈家那边现在恐怕恨不得撕了女郎。
沈钰宁闻言却道：“三叔是三叔，阿茹是阿茹，而且她也不单单只是来看我。”
“啊？”花芜茫然。
沈钰宁抿抿唇，她上一世勉强算是跟沈茹相处过一阵子，也知道她性子。
沈茹懦弱胆小，卑怯怕事，她从不敢违背沈覃他们的意思，却也是真正的心善。
就如她知道她被沈瑾修他们所害，不敢放她出来，却能偷偷背着所有人给她送吃让她好好活下去，她今日过来也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不敢与她直言，却又怕她不知道。
沈瑾修和沈姝兰半夜进她的院子恐怕没做什么好事，亦或者二人醉酒争执间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沈茹不敢告诉她，又怕她出事，所以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她一句。
花芜听着沈钰宁的话满脸不解：“那三娘子为什么不直说，反要吞吞吐吐，旁敲侧击的？”
“她为什么要直说？”
“可她不是想要提醒女郎……”
“她想提醒我，是她良知未泯，她不直说，是她处境不允。”
钰宁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娘，经历人心险恶，深知沈家的狠毒，她才更能明白沈茹处境不易。
“阿茹不得三叔喜欢，被府中长辈厌弃，三房这些年对她视若草芥，她在府中地位甚至比不得那些稍被看重的女使。”
“她本是国公府女郎，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偶尔饱食一餐就能满足感激，这般境况她自是要小心翼翼才能活着。”
看着花芜神色怔愣，钰宁轻声说道：
“阿茹不像我父母双亡，有姨母和阿兄护着，沈国公府里还有她的亲生父亲，一句话便能定她生死前程。”
“她能提醒我一句已是冒着风险了，若是说的太过直白，我性子急闹去了沈家，她头一个就会遭殃，沈家必会拿她开刀，而且她也不知道我跟沈家将来会如何，万一我跟他们修好，那国公府更是没了她容身之地。”
沈茹也是要活命的。
……
沈茹从积容巷出来之后，外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不知道二姊姊能不能听懂她的意思，也不知道她这么提醒有没有用，可她不敢再说的更清楚。
她得罪不起阿兄，也得罪不起大姊姊。
街头行人变少，也没了白日热闹喧哗，周围空荡荡的夜色让她脸色越发的白，沈茹朝着沈家走着，只觉身旁越来越安静。
她不知道身后有人相送，只提着裙摆越走越快，等穿过小巷时不远处一只野狗撞翻了路边的竹筐，“砰”地一声吓的她险些尖叫出声。
沈茹紧紧捂着嘴，缩着肩膀瞧着窜过去的黑影浑身发抖，眼泪悬于眼眶许久，又强行咽了回去，扯着袖子抹了抹眼睛，小声替自己打气说了句“不怕”之后，才又继续前行，只是月色之下，那脸更白了。
杭厉远远缀在沈茹后面，见沈家三娘子边哭边走，皱眉抿了抿唇。
等到了沈国公府门外，原是想着沈茹会直接进去，哪想到她突然脚下一转就绕开了正门。
杭厉一愣，她怎么不进去？
沈茹提着裙摆绕着沈家大门越走越远，杭厉好奇跟了过去，就见她穿过一条小巷，走到一株大梨树下。
小女娘满是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周遭无人之后，就手脚利落地低头扒开梨树后的草丛，露出里头藏着狗洞。
杭大护卫眼睁睁地瞧着沈家三娘子从那小洞钻了进去，满是沉默。
“……”
所以，这就是她所谓的偷偷出府？
沈茹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瞧了个干净，钻进府里后就连忙将墙边的草丛恢复成原样。
她拍掉身上尘土，避开有人的地方想要偷偷回了自家院子，哪想半路却是一道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沈茹？”
沈茹身形一僵，回头瞧见身后跟着几个下人的沈覃时，脸上瞬时煞白。
“你去哪儿了？”沈覃皱眉。
沈茹紧紧抓着衣袖，忍着害怕低声道：“我……我在后院走了走……”
“这大半夜的，有什么好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