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宋晚栖只能这么应。
她早知今日前来便是受辱,澹台烬送她来不就是为了给苏曦月出气?
只这一瞬,宋晚栖却忍不住想:澹台烬让她来的那一刻,是否犹豫过半分?
宋晚栖又望了一眼李弦。
往日密友,如今连见一眼都嫌恶心。
她无法责怪李弦,只因这一切,是她自作自受。
心口的刺痛难以抑制,宋晚栖移开目光,僵着腿朝外走去。
跪在庭院中。
寒气透过青石浸透宋晚栖全身。
上一次跪在冰凉青石上,还是六年前宋家抄家时。
那一晚火烧了半边天,宋家人被拖着压着跪在庭院里。
而母亲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断说着:“七七,别怕,别怕……”
恍而至今,母亲已去六年。
无人会再护着她。
跪了一夜,第二日过午,晕倒的宋晚栖才被送回琼花楼。
等她再次醒来,视线一片昏暗。
宋晚栖动了动,膝盖一阵钻心的疼。
趴在床边的宋蝶睁开眼,惊喜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宋晚栖轻‘嗯’了声,看着一室冷清,却是下意识问:“他来过吗?”
宋蝶一怔,随即强压愤懑,满眼心疼:“摄政王……去了苏府。”
宋晚栖失了神。
心口一阵疼,忍过了才回过神。
不再问那个人,她沉默着任由宋蝶替她涂上膏药。
伤口火辣辣的痛似乎都无足轻重。
又过了几日,澹台烬终于来了琼花楼。
他拿了上好的伤药“积云散”,亲手为宋晚栖抹上。
“涂了这药,明日便会好。”澹台烬语气轻松。
见宋晚栖直直看着他,他又说:“别怕,她出了这次气,今后便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一句说来平常的话。
却是伤她最深的刀。
宋晚栖难以控制的红了眼,她看了他许久,jsg张了口。
“多谢王爷。”
澹台烬微怔一瞬,随即将药放在一边,笑着道:“过两日,礼部侍郎黄柯会再来,他喜欢你的琴,你届时灌醉他问清楚邵将军之事。”
宋晚栖没答应,反而问起另一件事:“阿烬,我弟弟这个月有给我寄信吗?”
澹台烬眼神微动。
随即若无其事开口:“岭南近来不太平,恐怕是要耽误些时日。”
“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有事的。”
他将宋晚栖揽在怀中,诺言坚定极了。
待澹台烬走后,宋蝶冷着脸端来晚饭。
因为澹台烬讨厌小动物而被关起来的小白也被放了出来。
“喵喵”叫着,它用头蹭着失神地看着窗外的宋晚栖。
等到残阳如血。
宋晚栖才回了神。
将小白搂在怀里,暖烘烘的猫似乎才缓解了一分心口的冰凉。
她突然喃喃的问:“小蝶,爹要是知道我现在成为了这样的人,只怕会恨不得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
宋家忠君至诚,宋晚栖现如今做的事,细数来,只怕件件大逆不道。
宋蝶望着她的眼神无比温柔心疼:“小姐,老爷不会怪你,他最疼你了。”
宋晚栖勉强勾起唇,笑容里却盛满了悲哀。
几日后。
礼部侍郎黄柯果然又来听琴。
宋晚栖打起精神,样样周到。
但奇怪的是,黄柯似乎并不沉溺琴音,甚至面对她的殷勤有些避之不及。
宋晚栖正想着这次要无功而返,他突然屏退下人,下定决心般开口。
“宋小姐,其实……在下乃是奉友人所托,前来送一封遗书。”
黄柯低头取出一封信来。
信封发黄,沾染血污。
宋晚栖心口莫名一攥,视线凝在信上。
“……谁的遗书?”她喉咙干涩。
带着血痕的信封被递到身前。
寥寥七字,字字戮心。
——“家姐亲启,弟宋铭。”
第4章
“阿姐,你收到信时,弟恐怕不在人世。
几位堂兄半途折陨,唯弟一人独存至岭南。
宋家从未欺君叛国,竟为人所害落得满门离散……岭南多毒障,弟弟近日也越发精神不振……
爹爹在时,总叫我要照顾姐姐,那时我不懂事,如今要走了才知道后悔。
我不怕死,可我走了,你和娘亲两个单薄女子该如何生存?
细细思量,竟胆寒至死也无法瞑目……
若真无再见之日,只望阿姐坚强,奉养母亲。
不孝子宋铭。
——奉安二十四年,绝笔。”
红烛低泪,黄柯坐立不安。
面前绝色女子已经枯坐许久。
花了六年,一步步调任至京城后他才知道,昔日好友的姐姐竟已沦落至烟花之地。
上次一见后他愧疚无比,思虑良久才再次前来。
本以为看见信后,宋晚栖会痛哭失态,没成想竟如此平静……
宋晚栖没有哭,她只是重复的读着信上每一个字,让每一个字在心底一刀刀刻着。
良久,她才问:“宋铭,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黄柯沉默着:“宋兄他……坚持了半年,血竭而死。”
宋晚栖的唇抖了抖。
黄柯又道:“宋小姐,宋兄曾于我有大恩,在下不能让你再待在此处,今日便为你赎身。”
宋晚栖抬起眼,眼中毫无波澜。
“我的身价,是白银万两,你付不起的。”
黄柯呆在当场。
宋晚栖起身:“小蝶,送大人离开吧。”
……
送走黄柯,宋蝶担忧至极。
“小姐,你若想哭就哭出来吧……”
宋晚栖越平静,她越不安。
宋晚栖摇摇头,咽下喉间腥甜:“我真的没事。”
半夜,澹台烬果真来了。
他给宋晚栖带了京中时下最流行的胭脂,笑意盈盈,心情很好的样子。
宋晚栖坐在榻上,没有起身迎接。
澹台烬笑得温柔:“怎么傻坐着,在想什么?”
宋晚栖一寸又一寸的扫着他熟悉的带笑眉眼,却只觉陌生至极。
“……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什么事?”澹台烬笑容一顿。
宋晚栖神色平静:“想起宋家抄家,我去求你,你说你无能为力;还有你前几日十里红妆,迎娶苏曦月……”
澹台烬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了下去。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了?”他淡淡开口打断。
宋晚栖没有回答。
黯淡的烛光摇曳了几下,她又说:“奉安二十四年那个冬天,我娘没有熬过去,她死前一直在念着‘阿铭’、‘阿铭’……”
说着,宋晚栖抬起眼望进澹台烬深黑的眼底。
“我以为她是太想他了,现在想来,会不会是她在那一刻见到了阿铭。”
“澹台烬,阿铭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要骗我?”
话落,满室死寂。
第5章
澹台烬才发现,她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近乎鬼魅。
他想说些什么,又终是叹了口气。
“你何必去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
他声音轻柔,却如一把软剑,将宋晚栖字字凌迟。
千刀万剐不过如此。
抑制不住的眼泪涌出眼眶。
澹台烬上前轻轻抱住宋晚栖。
“宋晚栖,宋铭的事我很抱歉没告诉你,可岭南与京城相隔千里,我知道消息已经晚了。”
“若我当时告诉你,也不过无济于事,反而让你平白伤心。”
他越说,她越冷。
冷得宋晚栖浑身发抖。
过往的岁月在这一刻无法挽救的尽数倾塌。
宋晚栖冷到骨子里,痛到心都被咀嚼。
“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将他好好安葬,每年也有人前去祭拜。”
澹台烬说的真心实意,温热的手轻轻抚着她长长的秀发,似在安抚着她。
“就算没了宋家,你还有我不是吗?”
宋晚栖被笼罩在他的身躯中,她想逃,却无处可逃。
良久,她止住了眼泪。
声音沙哑的说了一句:“澹台烬,在你看来,我是不是蠢得可怜又可笑。”
澹台烬眼眸变沉。
他看向宋晚栖干涸的眼睛,里面一片红色血丝。
又听到她说:“从冷宫到现在,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像我这样的傻子,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宋晚栖说着笑了,笑得无比难看。
“可就算是傻子,也能感觉到自己有没有被爱的,你把我留在身边,是因为我还有最后一点价值,是不是?”
澹台烬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
他松开宋晚栖,语气冰冷,带着一分威胁:“宋晚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宋晚栖惨白着脸,平静的开口:“王爷若还记我一点情,就放我走吧,宋晚栖感激涕零。”
一片冷寂。
澹台烬攥紧拳,面色难看至极。
那种有什么东西即将逃出他掌控的恼怒攥住了他的胸口。
眼神的狠厉不再遮掩,明明白白的显示出来。
他蓦地嗤笑一声:“七七,签了琼花楼的卖身契,你以为自己想走就能走?”
宋晚栖瞳孔骤缩,呆呆望着他。
“你是宋家最后的血脉了,你若死了,宋家可就真绝了后。”
澹台烬毫不在意的说着残忍的话,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威胁道:“乖乖听话,否则你就该尝尝真正的伎子要怎么活了。”
冰冷夜风呼啸。
宋晚栖胸口一阵钻心的痛,口中涌上一片腥甜。
“好啊,随你。”她不在意的抹去嘴角血丝。
澹台烬望着那丝血痕,手骤然一松。
可接着从宋晚栖嘴角溢出的血好像怎么也止不住。
莫名的慌乱攥住澹台烬的心口,他下意识上前扶住宋晚栖,厉声喊道:“来人,去传御医!”
……
天色未明。
“王爷,宋小姐怒结伤肝,痛络伤心,气血逆行才导致吐血不止。”
被人强行从家里带来的御医恭敬说着。
澹台烬一双眼阴戾得吓人。
半响才开口:“你去开方子。”
御医退下后,他走进房间。
坐在床边,他已经面色如常,声音也温柔起来。
“是我错了,不该说那些话,等你病好了,我派人请慈恩大师给你弟弟做一场法事……”
他说了很多,可宋晚栖一言不发,甚至不看他一眼。
澹台烬止住话,又看了她几眼,终是不耐。
“我之后再来看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
身后,宋晚栖睁大的眼中,眼泪慢慢滑入鬓角,很快消失不见。
三日后。
琼花楼掌事跪着禀报:“宋小姐不肯再接客……”
闻言,澹台烬脸色一沉,直赴琼花楼。
推开门,宋晚栖只披了件外衣站于屋内,桌上放着两匣珠宝和一屉金元宝。
澹台烬扫了眼桌上金银,淡淡道:“这是何意?”
“七千两珠宝,三千两白银。”
宋晚栖将它们推至澹台烬面前,缓缓跪下:“向摄政王赎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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