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与平日完全不一样的邵家父子,柳馥兰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沈嘉沫活着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她看向陆泽洲,语气虽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冷漠:“千叶不想见你,以后也不会再见你。”
她此言一出,不止陆泽洲,连邵太傅都愣了。
“程少夫人,你说,你说千叶她……她还活着?”邵太傅睁大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柳馥兰。
昨天他亲眼看见陆泽洲将沈嘉沫的遗体从棺中抱出来,甚至到了太傅府她都没有声息。
而陆泽洲只觉所有思绪被阻隔了,满心只有“沈嘉沫还活着”这几个字。
他颤抖着喘着气,通红的眼中湿润起来:“她在哪儿?我要见她!”
类似失而复得的喜悦逐渐占据了他的心,若沈嘉沫还活着,他说什么都不会再像昨日那样容易的放手。
柳馥兰望了望外头的天色,并未理会陆泽洲的问题:“你们走吧,或者等出殡下葬时再来。”
陆泽洲怎肯离去,他撑着棺沿站稳了脚步后,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要见她!”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焦躁过,甚至升起一丝将整个将军府都翻过来的冲动,但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柳馥兰看着邵家父子似是非要问个清邵,便转过身去:“二位请便吧,等出殡你们还想问的话,便去问皇上吧。”
话毕,便抬脚走了。
待远离了大厅,柳馥兰才疲倦的松了口气,望向前厅的方向,她垂眸对身旁的丫鬟道:“去沏壶热茶给他们吧。”
丫鬟一愣,然后点了点头,心想少夫人心还是太软了。
邵少爷与小姐大喜之日那般羞辱小姐,现在又跑来“猫哭耗子”。若少爷还要恐怕早就把他们赶出去了……
陆泽洲依旧站在棺旁,不肯坐下也不喝茶,似是铁了心要等沈嘉沫。
邵太傅年迈,禁不住久站,只能陪着陆泽洲坐在一边,期间为程毅上了柱香,而后再无言。
邵丽嘉循眼皮承重的就像被人用针线正强行缝合着,本就患着风寒,现在全靠着要见到沈嘉沫的这股毅力支撑着。
他不能倒下,若是现在倒下了,他又会错过沈嘉沫,渐渐的,抓着棺沿的手骨节开始泛白,连气息都越发沉重。
邵太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却劝不住陆泽洲,只能摇头直叹气。
柳馥兰换了身素衣,套好粗布衣返回前厅。
看见陆泽洲浑身都在颤抖却依旧没有挪动分毫,眼中不由的闪过一丝诧异和不忍。
她开始犹豫了,陆泽洲若是真心对沈嘉沫,还能接受现在的沈嘉沫,能愿意照顾沈嘉沫,她倒是宁愿沈嘉沫和他在一起。
“邵……”
“少夫人!不好了!小姐,小姐她吐血了!”
一个小丫鬟跑来,手足无措的哭着:“吐,吐了好多血……”
“你说什么?”
柳馥兰心一沉,连同着肚子都开始发疼,她急忙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叫大夫!”
顿时,将军府的丫鬟小厮们又乱了起来,陆泽洲看着柳馥兰急匆匆的背影,立刻追了上去。
丫鬟口中的小姐一定是沈嘉沫!她还活着,还在这儿,可是她吐血了又是为何?
陆泽洲只觉双腿无力,却不敢放慢脚步,直看到不停在吐血鲜血的沈嘉沫,他才陡然倒在地上。
此时沈嘉沫的衣襟和鹅黄色的被褥上满是黑红的血,她的神情也是痛苦不堪。
柳馥兰揽着她微微抽搐的身体,眼泪不断:“千叶,千叶,你撑住,大夫马上就来!”
她不知道沈嘉沫为何突然吐血,但大夫说她体内余毒未清,恐怕吐血也是因为这个。
陆泽洲扶着一旁的椅子站了起来,奔至床边,将虚弱不堪的沈嘉沫从柳馥兰怀中生生抢了过来。
“千叶!千叶!”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甚至还带着哭腔。
面前的沈嘉沫就像他梦中那样,可能随时都会离开一般,他心慌的彻底。
沈嘉沫边咳嗽着边吐着黑血,迷糊之中,只觉处在一个陌生的怀抱中。
耳畔是柳馥兰的哭声,还有像是温热的水滴在她的额头上,她吞咽着满口咸腥,缓缓睁开眼:“嫂,嫂子……”
“千叶……”
听到这熟悉至极的声音,沈嘉沫长睫一颤。
是陆泽洲的声音!她现在靠的是陆泽洲!?
沈嘉沫强打起精神,微微抬起头,一眼撞进陆泽洲的眼神中。
他的眼神蕴藏着太多东西,喜悦、担忧、自责、愧疚……还有她从不曾见过的爱意。
“……是你?”
“嗯,是我。”
陆泽洲苍白的脸上带着几许欣喜,他轻抚着沈嘉沫的脸颊,即使手上沾满了湿粘的黑血,他也毫不在意。
柳馥兰怔怔的望着,心中却有几分悲凉:程家用两条命赢得了邵太傅的尊敬。
而沈嘉沫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跑陆泽洲明白自己的心意,这真的值吗?
沈嘉沫差点要沉溺在陆泽洲温柔的目光中而忘了所有,直到左臂的疼痛才将她的心拉了回来。
她用右手拂开陆泽洲放在她脸上摩挲的手,偏过头去:“我没事,邵少爷不必担心。”
无比疏离的语气让陆泽洲一愣,沈嘉沫在排斥他,她不叫他阿循,竟然叫他邵公子。
他心中渐渐浮上了不甘和一丝怒意,可当看见沈嘉沫暗淡的双眸时,他却只有怜惜和后悔,他有什么资格不甘,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咳咳咳咳……”
随着沈嘉沫几声咳嗽,她口中有流出了血。
柳馥兰连忙用手帕去擦:“千叶,你忍一忍,大夫马上就来!”
沈嘉沫的注意力却在陆泽洲身上,她撑着床沿,离开陆泽洲的怀里:“你走吧,我没事。”
此时的她心中只有疏离感,不愿意让陆泽洲看见她现在这幅模样,她也从未在他面前感到这样狼狈过。
陆泽洲看着沈嘉沫闪躲的眼神,心狠狠一抽,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守在一边,不肯离开。
等大夫来后为沈嘉沫把了脉,安慰说这是她喝了药以后吐出的毒血,每日服药便可解了。
听了大夫的话,柳馥兰这才松了口气,送大夫出门时,柳馥兰瞥了眼房内两人。
罢了,让他们好好谈谈吧。
随着关门的声音消失,整个屋子都一片寂静。
沈嘉沫躺在床上,并未去看坐在身边的陆泽洲,她本想等程毅下了葬,她便去卸任将军一职,找个僻静地方过自己的日子,也再也不见陆泽洲,没成想陆泽洲居然跑来了将军府。
两人的沉默让气氛更加压抑,良久,沈嘉沫才道:“你回去吧。
她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语气。
陆泽洲紧了紧双拳,而后又缓缓松开,沙哑的声音中透着无奈:“你怨我吧。”
怨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意,白白辜负了她十二年,怨他在他们大喜之日他以棺材羞辱她,之后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甚至还以程云韬的事讽刺她。
沈嘉沫苦笑一声,她有过怨,但现在却不知该怨什么,陆泽洲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错,他只是不爱她。
“不怨,只有不甘。”沈嘉沫沉重的吐了口气:“我嫂子怀有身孕,我也是半个废人了,程家再无能将冲锋陷阵,你和邵太傅也多该劝皇上重视培养武将了。一个朝廷唯文无武能守住江山吗?”
陆泽洲神色凝重,沈嘉沫的话自然在理,可是她却偏偏避开了他。
他似是感觉到自己对她来说好像已经不如从前那般重要了。
“千叶。”他轻唤了一声。
沈嘉沫一怔,十二年来,她何时听过陆泽洲这么温柔的唤她,若真有,恐怕也是在她的梦里。
“陆泽洲。”沈嘉沫目光依旧未停留在陆泽洲身上,而是看着窗外:“我再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追着你跑的疯丫头了。”
“我肚子里的墨水没有你多,我就是个粗人,但我也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
“若我早点懂的这些,也许我们过得都会比现在好。”
“所以,请你,我请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