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恒心有疑惑,但是没有说出口,直觉告诉他,那个还未被秦放说出口的第三个人在他们三个之间充当的角色,或许比已经自杀死去的季宁安扮演的角色更加重要。
这一局打得很烂,他们的队伍依旧没能冲出对方的包围,接二连三送了人头。秦放也不像方才一样着急上火指天骂地,他好像瞬间成熟沉稳了许多,就连声音都变得温柔。
“韩斌。”秦放说出了韩斌的名字,也不需要谁发问,又道,“韩斌是唯一一个知道季宁安会自杀的人,季宁安死了以后,还是他打电话通知我。”
秦放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他对我说,'我们三个人需要坐下来谈谈,我在宁安家里等你'。当时我以为他疯了,我和季宁安都在一起了,他还想跟我聊什么?结果我到季宁安家里一看,季宁安已经死了,他就坐在旁边。韩斌向我坦白了,他知道季宁安会自杀,但是他没有阻止季宁安,他还说季宁安委托他照顾我。”秦放的声调蓦然一沉,咬牙道,“这个混蛋,他知道他会死,他眼睁睁看着他死!”
此时魏恒作为一个局外人已经没有插话的余地了,他能做的只是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秦放把手机一关揣进口袋里,然后仰起头看着远处,等到情绪恢复了几分冷静,才接着说:“韩斌是季宁安的朋友,本来我和季宁安的圈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季宁安做过最蠢的事就是把韩斌拉进我和他之间。”说着,他疑惑道,“他为什么介绍我和韩斌认识?他ᴊsɢ从来没有给我介绍过他的朋友,只有韩斌是唯一的例外。更可笑的是,我见到韩斌的第一眼,竟然就喜欢上他了。我一直以为我喜欢季宁安,直到见到韩斌,我才发现我对季宁安只是依赖,或者说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他。但是已经晚了,我已经对季宁安表白了,我缠了他十几年,我的童年、少年,青春的所有回忆全都在季宁安身上,我以为我能喜欢他一辈子。”自嘲似的,秦放摇头低笑,“结果还不如第一次和韩斌见面,和韩斌待在一起的那一个下午。”
秦放回过头,看着季宁安那双永远温柔,永远忧郁,也永远沉默的眼睛,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或许是因为秦放信任魏恒,才把这些话说给魏恒听,但是魏恒却不理解甚至不赞同他的言行,更不认为他现在追忆季宁安的方式有任何可取之处。
其实这些事无须琢磨,因为唯一知道答案的人已经永远沉睡了。秦放再怎么思考都无济于事,更没有意义。但是现在的秦放显然还不愿接受季宁安自杀的事实,迷失在季宁安留下的谜题当中。
秦放只顾着思考答案,却忘了出题的人已经死了,无论他得出什么结果,都没有人替他验证。所以他永远不会得出正确的答案,如果他不能认清这一点,不能放下对季宁安的缅怀和愧疚,他将永远生活在惶惑当中。
魏恒甚至有些无情地想:一个活人怎么能被一个死人长久地控制?
秦放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然后伸手拉了魏恒一把,道:“这地方待久了阴气重,走走走,出去。”
魏恒落后两步走在他身后,没一会儿就听到秦放在吹口哨,是深情又欢快的《天空之城》变奏版。
魏恒忽然觉得,或许秦放早已看明白了,只是暂时地不愿走出来而已。他是在以折磨自己的方式向季宁安忏悔,因为他一直因自己的不忠而负罪在心,尽管他和韩斌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墓园门口斜对面的松树林边停着一辆黑色凯雷德,一个穿着商务休闲装的男人靠在车头正在看手机。
秦放站在门口,细细地看了两眼对面的车,低声说:“我去,他什么时候换车了?”
魏恒也朝对面看过去,一眼认出了那个正在按手机的男人是韩斌。
秦放问他:“魏老师,你开车了吗?”
魏恒看他一眼,淡淡道:“我没车。”
他们说话的工夫,韩斌已经发现了他们,很快把车开过去停在墓园门口。韩斌下车,扫了秦放一眼,然后对魏恒笑道:“魏老师。”
“韩队长。”
“来看朋友?”
魏恒一噎,心道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扎耳朵。
在他们寒暄的时候,秦放绕着崭新的凯雷德走了两圈,眼睛里的艳羡之意很明显,拍了拍车头,对韩斌说:“我开一会儿。”
韩斌什么都没说,直接把车钥匙给了他。
秦放乐颠颠地拿着车钥匙就要上车,拉开车门,回头冲魏恒道:“上车啊魏老师,从这儿打车回市里得小一百块。”
魏恒刚想钻进后座,又听秦放说:“坐副驾驶,我还有话跟你说。”
他去看韩斌的脸色,韩斌脸上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微笑,冲魏恒抬了抬手,给他一个“请便”的手势。于是魏恒坐在副驾驶,韩斌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后座。
秦放在方向盘上拍了两下,道:“这几百万的车就是比我那几十万的车舒服。”
韩斌在后座按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你可以直接开回家。”
秦放从后视镜里瞄他一眼,说:“闭嘴吧您。”
韩斌抬起眼睛看着他笑了笑,不再说话。
回去的路上,魏恒和秦放闲聊,虽然秦放热情高涨,但是挡不住魏恒反应冷淡。魏恒此时总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和秦放讨论尸体都提不起兴趣,一路看着窗外的郊外风景,随时都会合眼睡着的样子。
话题七扭八扭,又被秦放拐到了魏恒身上,秦放忽然问他:“魏老师,刚那个人真是你男朋友?”
魏恒本来都快睡着了,因为他这句话瞬间清醒,微微侧眸看着秦放,道:“嗯?”
秦放看了他一眼,笑说:“我怎么觉得不太像。”
“……为什么?”
秦放一脸沉思状摇了摇头,道:“你们俩之间没那种氛围。”
魏恒无端有些紧张,微笑着问:“什么氛围?”
秦放想了想,道:“说不上来,就是挺没内容的。”
魏恒不知道他口中的“没内容”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郑蔚澜露给他什么破绽。既然秦放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他也没有坚持地谎称郑蔚澜是他男朋友。本来就是一个无足挂齿的小误会,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见魏恒既不肯定,也不反驳,只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秦放端详他两眼,忽然笑了:“还真不是啊?”
魏恒:“……”
合着他也是在乱猜。
秦放又道:“那你是不是单身?平常我也没见你和谁走得近。”
魏恒语焉不详地笑了笑,算是给他一点回应。
秦放忽然拍了两下方向盘,道:“我就说吧,你肯定是单身!”不等魏恒有什么反应,秦放像吃了一嘴蜂蜜屎似的,乐得眉开眼笑,“那我还有机会!”
魏恒:“……”
他们表兄弟两个真的不是商量好的吗?
“秦放。”
一直闷声不吭的韩斌忽然叫了秦放一声,声音不冷不热的。
秦放龇着牙还在笑,闻声乐颠颠地透过后视镜往后瞅了一眼:“干吗?”
韩斌的眼神有些虽然平静,但是很有攻击性,他就这么看了秦放一会儿,忽然笑了笑,说:“好好开车,别聊天了。”
秦放脸上顿时就不那么痛快了,跟没听到似的,又说:“魏老师,晚上我带你去一家酒吧,你肯定没去过,是一澳大利亚人开的。老板在店里养袋鼠,喝瓷实了就开始摔瓶子砸吧台,热闹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