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原本是和煦爽心的季节,工部尚书蒋岱府上却在一大早吵得不可开交。
一向端庄的蒋夫人裴长意气得完全失了仪态,“让我女儿去给你那个妾生女做垫脚石,你做梦!”
相比她的激动万分,蒋岱显得平静许多,他喝着茶水,慢悠悠道:“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清漓失足落水被沈泊辞所救,名节已然不保,你还指望她能若无其事地嫁给顾世子?我刚才说得有什么不对?反正外人只知我蒋家与顾家有姻亲,并不清楚到底是哪个与哪个有婚约。现在这状况,让清柔、清漓姐妹易嫁是最好的保全两府颜面的法子了!”
“你休想!”裴长意气得全身都在颤抖,“蒋岱,你还有没有点为人父的慈心了?清漓可是你的嫡女,唯一的嫡女!你为了让她给你那宝贝庶女让路,就不惜让她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私生子,你的良心被狗啃了吗?”
听到她这样说,蒋岱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夫人也知那沈泊辞出身不好,那当初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将柔儿聘给他时,心底又何尝有过丁点的慈母之心?”
“我呸!”裴长意满脸不屑,“我没经过你的允许怎么了?谁家庶女的婚事不是由主母做主?再说了,沈泊辞一个私生子是高攀不得我的清漓,但配一个奸生女还是绰绰有余!”
蒋岱大怒,“柔儿是我的亲生女儿!”
“清漓难道不是你亲生的?”裴长意气得浑身发抖,“蒋岱,既然你为父不慈,我这就带女儿回娘家,她也不稀罕姓你的‘蒋’了,以后她就跟着我姓‘裴’!”
蒋岱怒极反笑,“你这样做,将清昭和清晖置于何地?你就不怕他们被外人耻笑吗?”
“清昭和清晖才不像你这个没良心的爹!他俩可是心疼妹妹得厉害……”裴长意讽刺道:“说不定他俩一听,站起来也跟我一起走了,从此就是裴家子孙,再也不用跟你有什么瓜葛了!”
闻言,蒋岱瞬间闭口不言了。
清漓一个女儿倒是无所谓,哪怕就是真的改姓了他也不在乎,可清昭和清晖是他的嫡子,且人品、才干皆出众不凡,眼瞅着前程一片大好。
尤其是清昭,年纪轻轻已官至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他那位岳父,不止一次感慨过清昭兄弟俩为何不是他裴家子孙,若是现在让裴氏将他俩带回去,那老狐狸说不得真会让他们改姓裴……这可不成!
裴长意可不管他成不成,敢动她的宝贝女儿,她可不怕鱼死网破。
当初她的女儿清漓出生,表姐惠阳长公主甚是喜爱,主动提出与她的嫡长子顾安澜定下婚约。
恰巧那时表姐府中有个碍眼的庶子沈泊辞,而自己府中有个刚出生的庶女蒋清柔,她与表姐突发奇想,干脆好事成双,将两个送作堆,一并给解决了。
凭良心说,她对那个庶女自然是没什么好心的,商水云那女人不是猖狂得很么,但你女儿的终身大事却得由我这个主母做主,哼!
动不了那些个添堵的人,那就恶心恶心她们也好。
说穿了,她此举也不过是为了显摆下嫡母的威风罢了,倒也不至于真的有什么恶毒的想法。
真细论起来,那沈泊辞是卫国公府庶子,蒋清柔是尚书府庶女,这门婚事还算高攀了呢!
要知道,她的女儿清漓能跟顾世子订婚,凭借的可不是她这个尚书爹,而是因为她有一个历任三朝宰辅的外祖父,以及身为当朝大长公主的外祖母,甚至连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都是她嫡嫡亲的姨母。
这样的身份,岂是生母出身商户的蒋清柔能比的?
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等孩子们长大成人,却在一次宴会后传出了顾安澜与蒋清柔的风言风语来。
她气得很,直接找到表姐跟前要求退婚,表姐信誓旦旦地向她许诺说绝不可能让一个庶女做她的嫡长媳。
想想也是,那顾安澜是长公主嫡长子、卫国公世子,这样的身份,就是娶公主也使得,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尚书府的庶女?
所以她渐渐地,也没把那些传言当一回事儿。
没想到的是,那俩不理会了,这俩又出了问题!
裴长意十分怀疑清漓意外落水、沈泊辞相救这件事情中,有荷风苑那母女俩的手笔在里面,可惜暂时还没有找出有力的证据来。
这厢蒋氏夫妇吵得不依不饶,那边正主却冷汗涔涔,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姜毓双手紧紧地攥住胸前的衣服,大口地喘息着。
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于她来说实在过于震撼,不过大仇得报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唯一遗憾的,就是她没能亲自手刃仇人。
又过了许久,她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经意地抬头,眼角余光扫过眼前熟悉的景物,她突然愣住了。
那绘满了堇草的屏风,是二哥亲手所画,又亲自找了匠人为她制作的。
旁边挂着的玉兔水晶灯,是她十五岁时,小舅送给她的及笄礼物。
而墙角的古琴,则是娘亲听了外面的人说她是“草包千金”,气愤不已,特意寻了价值千金的古琴来给她充门面的。
姜毓的眼睛有些濡湿。
这里,是她出嫁前居住的如意斋。
可母亲已经没了,连父亲也死了,整个蒋府,已经成了商水云母子的天下,他们会好心地保留她的闺房?且一应陈设半点不改?
扳着脚趾头想想都不可能。
姜毓的身子动了动,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头居然有些晕眩。
成为魂魄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有了属于人类的知觉。
她又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刺刺的、麻麻的——居然连疼痛的感觉也有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姜毓眉头微蹙,脑海里涌现了万千思绪——
犹记得年少时候,她特别爱看坊间话本,二哥就替她买了许多回来。
其中有描写人鬼情爱的,那上面说,鬼是可以修炼成人的,不仅能变出实体来,还能拥有人类的七情六欲、悲欢喜乐。
就是需要的时间很长,可能有几万年之久,而且过程也十分艰辛,要经历诸多劫数。
现在这情景,难道是天降福运砸中了她,不用辛苦修炼就直接飞升成人了?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身着水绿色衣裙的婢女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姑娘,您终于醒了!”
姜毓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她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脸上挂着浅笑,说话也细声细气、不疾不徐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好脾气的。
这样的紫苏,跟姜毓记忆中那个整日愁容满面的紫苏,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不,准确来说,紫苏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只是自从跟着她嫁入了顾府,曾经那个总是面带笑意的紫苏,就再也看不到了。
不知道多少个深夜,她从梦中醒来,都发现紫苏坐在她的床边暗自垂泪。
她不止一次宽慰她,自己并不介意顾家的冷待,紫苏却说什么也不肯相信。
紫苏的心思太重了,不像青黛,是个没心没肺的。
可就是那个没心没肺的青黛,在她死后,却因为诅咒主家而被生生杖责致死。
想到这里,姜毓心底一痛。
她真的很无能,不仅保不住自己,还害得身边的人跟她一起丢了性命。
紫苏见她只顾着发愣,半天也没有开口说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烧了呀!姑娘,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姜毓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傻傻地问了一句,“紫苏,你能看见我?”
紫苏的脸色僵住,继而疑惑道:“姑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说完又紧张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莫不是这烧还没有完全退下?”
姜毓看她一脸焦急,有些于心不忍,她轻咳一声,掩饰道:“那个……我跟你说笑呢!”
紫苏轻轻吁了一口气,埋怨道:“姑娘这一觉倒是睡踏实了,一醒来就拿婢子打趣。”
姜毓犹豫了下,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紫苏点点头,“您在昭华郡主的赏花宴上失足落水,已经昏睡了一天两夜了!”
姜毓怔住。
昭华郡主……赏花宴……失足落水……
这不是她出嫁前发生的事情吗?怎么紫苏突然又提起这个来了?
她心里一紧,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其实那些话本中,还有一类故事,讲的是一个人死了,因为怨念过重,再加上机缘巧合,就有了死而复生的机会。
而且,还会回到自己心底怨念的事情还没发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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