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夏洛铭心底一阵闷疼。
每来一次,父亲都会忘记她一回。
夏洛铭抿了抿干涩的唇,强挤出一丝浅笑。
“爸,我是您的女儿洛铭呀。”
夏父浑浊的眼眸渐渐清明了几分,若有所思地看着夏洛铭。
“洛铭……我的洛铭长这么大了……”
刹那间,夏洛铭的眼眶无法抑制地泛红。
她拉着夏父的手慢慢往病房方向走,像小时候父亲牵着她一样。
“洛铭啊,你妈好久都没来看我了,你回家记得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夏父叹着气,像做错事的小孩。
夏洛铭喉头哽了哽:“妈在家给您做您最喜欢吃的椰子鸡呢。”
“那我就天天盼着她来……”夏父笑得眼角堆满皱纹,转而又有些失落,“淮晨那孩子也不来看我,是不是学习太忙了。”
夏洛铭僵了僵,轻声道:“我下次带他一起来。”
夏父摆了摆手:“他高考要紧,等他考个好大学再说。”
闻言,夏洛铭一时更为心涩。
父亲的记忆,一直都在过往十年间错乱,从没恢复清醒过。
有时候她也在想,自己时日无多的最后几个月时间,能不能和父亲做到真正的父女相认。
送父亲回病房休息后,夏洛铭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阿兹尔海默症目前没有办法治愈,我们只能尽量延缓病情的加重。”医生语重心长说道,“记忆退化是无法避免的事,你们家属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洛铭有些紧张问道:“会不会有一天,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医生叹气:“我没法给你做任何保证,一切只能看患者自己。”
从医院离开,夏洛铭站在街上,一时有些恍惚。
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来人往并肩行。
唯有她,一身寂寥伴身,浑噩凄凉。
公交站牌下。
夏洛铭正要坐车回家,却看到沈驰风的黑色越野车停在路边。
一个身穿红裙子高跟鞋的高挑女人上了副驾驶,沈驰风绅士而又悉心地为她系上安全带。
两人相视一笑,刺得夏洛铭心脏刺痛。
这一刻她大概知道,沈驰风说腻了的真正原因。
车上,沈驰风似是觉察到了异常,朝公交站牌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最终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启动引擎驱车离去。
夏洛铭看着远方已经变成黑点的车影,有些呆滞地收回了视线。
‘嘀嗒’鼻血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
她抬手挡住,刺目的血水却还是顺着指缝流淌而出。
“姑娘,你没事吧?”有好心人递来了纸巾。
夏洛铭摇头,心底的苦涩泛滥成海。
止住血,她看着一辆辆公交车驶过,却始终没等来能带她回家的那一趟。
马路对面巷口的照相馆,霓虹灯如星光般闪烁着,吸引了夏洛铭的目光。
她起身,顺着斑马线走了过去。
照相馆内,半鬓白发的老板正在悉心擦拭手中的相框。
“姑娘,您要拍什么照片?”
夏洛铭环顾四周墙壁,有笑靥如花的写真,也有红蓝白底的寸照。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角落处不起眼的一张黑白照上。
“拍遗照。”
从照相馆出来,天色已经渐渐暗沉。
天边的余晖映得高楼一片血红,令人压抑。
到家后。
夏洛铭以为一室漆黑,却看到灯火通明。
沈驰风坐在沙发上,似是专程在等她。
想起白天路边看到的一幕,夏洛铭没有出声。
沈驰风扫了她一眼:“抽时间去趟房产中心过户,把房子转到你名下。”
“青春损失费吗?”夏洛铭扯了扯嘴角。
沈驰风皱眉道:“你要觉得不合适,市中心那套公寓也可以给你。”
闻言,夏洛铭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轰塌。
合着她这么多年的付出和陪伴,在他眼底都可以用物质代替!
“沈驰风,你把我当什么?!”她质问道。
沈驰风站起,转身离开。
“好聚好散吧。”
看着他的背影,夏洛铭忽的回想了曾经。
以前自己每次看到沈驰风的背影,都会从背后环腰抱住他,然后说:“每次看着你转身,我都害怕你会就这样消失。”
那个时候,沈驰风会抱住她,一字一顿给予承诺:“不会,我的世界永远都会有你。”
收回思绪,夏洛铭认真凝视着玄关处男人的背影,哑声问道。
“沈驰风,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从你的世界里永远消失?”
男人的身躯一顿,片刻才传来他微哑中透着冷清的嗓音。
“无所谓了。”
他的身影随着话语的尾音,一并消失在门口。
看着关上的门,夏洛铭有些脱虚地倚靠在墙壁上,慢慢瘫软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曾经的海誓山盟,换来一句他的无所谓。
是时光残酷,还是人心易变?
夏洛铭将头埋在双膝间,肩膀不可抑制地轻轻起伏……
夜风拂过半开的窗户,带来阵阵凉意。
又是一夜无眠。
清晨,夏洛铭去了桐阳医院,对科室主任提交了年假的申请。
主任早已知道她的身体状况,一时间也只能爱莫能助。
“记住,咱们科室是你永远的家,等你痊愈归来。”
夏洛铭笑道:“谢谢主任。”
纵使只是善意的谎言,但也暖人心。
走出医院,夏洛铭看着刺目的阳光,微微有些眩晕。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才安宁几天的夏淮晨又来了电话。
“姐,钱又不够花了,你再给我点。”
夏洛铭看着天际,眸光有些空洞。
“夏淮晨,你该长大了。”
电话那端静默了片刻,才继续传来声音。
“我和同学在创业……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成功给你看的。”少年的声音透着不服输的年轻气盛。
夏洛铭握着手机的力道紧了几分,眼眶渐渐泛红。
以后,她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夏淮晨,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爸又该怎么办?”她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生死有命,她却比任何人都贪生怕死。
因为肩上的担子太重,身边的羁绊太深,她没有资格去死,却又不得不直面生命的倒计时。
夏淮晨的声音带着几分错愕:“姐,你怎么了?”
夏洛铭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念头,第一次心灰意冷地挂了弟弟的电话。
回了家。
夏洛铭看着空荡荡的家里没了一丝沈驰风的物品,干净得好像这些年一直都是她独居。
她凄凉地扯了扯嘴角,从书房中拿出空白的信纸,一笔一划写着心底话。
“沈驰风,我曾想和你一起过三十岁,可惜,上天不允许……”
因为,我等不到我的三十岁了。
夏洛铭抬起手背抹去泪痕,纤长的睫毛在苍白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
第二天。
夏洛铭来到沈驰风的公司楼下,拨通了电话。
“我在你公司楼下,有东西要给你。”她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最后一次见面,她只想放下过去,好好跟他道个别。
十分钟后,沈驰风出现在楼下咖啡厅。
夏洛铭起身,准备将包中的信封拿出来。
沈驰风却同时拿出一张喜帖,递给了她。
他眸光暗涌,沉声道:“我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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