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盛夏,北城军区家属院。
“嘭!”
剧痛袭来,浓烈的阳光刺的顾钟乐睁不开眼。
奇怪,她不是被顾俏儿推下悬崖摔死了吗,怎么还能看见阳光?
昏沉间,头发忽得被拽起,头皮一阵撕裂,辱骂随即砸来:“你个鸠占鹊巢的毒妇!你妹妹不过是让伯禹陪她去买本书,你竟然推她跌下楼梯!”
顾钟乐睁眼站稳,对上顾母厌恶的视线。
“我们顾家养了你二十年,你却要害死我的亲生女儿,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吗?”
熟悉的话,让顾钟乐忽得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死后重生,回到了跟陆伯禹结婚三个月后!
视线一挪,果然就瞥见,顾母身后,正小心翼翼抱着顾俏儿的男人。
四目相对,她的丈夫,她爱了两辈子的陆伯禹,此刻凝着他,却满眼是不信任和责备。
心头一刺,她下意识辩解:“伯禹,你相信我,我没有推人……”
话还没落音,就被男人蹙眉打断:“钟乐,你从小到大都是优秀榜样,又是军人,你应该知道,做错了事该道歉而不是推卸责任,我刚刚——”
“你刚刚亲眼见到了我推她,对吗?”
他的话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顾钟乐不想再听了。
压着两辈子翻涌的委屈,她忍着酸涩上前一步:“亲眼所见就一定是真的?那亲口承诺的话,是不是也该做到呢?”
他曾当着全军的面和她求婚,说会像忠于祖国一样忠于她,会保护她直到死去……
可笑两辈子了,他都护着别人。
“白眼狼,你少转移话题,今天这事你要是不给个交代,就别怪我这当妈的跟你领导举报你品德败坏!”
说着,不耐烦的顾母就冲上前拖人,但顾钟乐却侧身一躲,忽得扑向陆伯禹,撞开他和顾俏儿,搂上男人的脖子!
“啊——”
“你干什么?”
“要死了,顾钟乐,你还要不要脸!”
混乱间,她顾不上惹不惹人嫌,双手贴向陆伯禹的唇,声音压抑又冷静:“我这手刚刚泡了烈酒,闻到味了吗?”
“顾俏儿天生对酒精过敏,沾上一点就浑身起红疹,我但凡挨着她一点,她早就过敏了,可你看她哪里起疹子了?”
“我都没挨着她,又怎么推人?”
话落,走廊瞬间寂静。
陆伯禹脸色变了又变,对面,倒在地上装可怜的顾俏儿心虚收声,气势汹汹的顾母也闭嘴涨红了脸。
顾钟乐上辈子没机会解释,陆伯禹就抱着顾俏儿走了。
可如今解释了,她好像也没觉得多高兴。
趁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她松开男人转身下了楼,一路走向军区医院。
她擦烈酒,是因为高烧。
可惜,从前连她打喷嚏都会紧张的陆伯禹,却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烈阳高照,顾钟乐却觉得冷。
她摸了摸眼角,是干的,或许她的眼泪上辈子就流干了吧。
当初,顾俏儿带着信物出现,说她们抱错了,顾俏儿才是顾家的女儿,爸妈把一切怪到她头上,厌恶嫌弃她……
只要和顾俏儿对上,就是她的错,她必须让步,因心怀愧疚,她一让在让,到后来,顾俏儿竟看上了陆伯禹。
她在意亲情,在意陆伯禹,一忍再忍。
最后,却被离婚,众叛亲离,落到惨死悬崖却无人收尸的下场……
打完点滴,回到家属院,已经月上树梢。
凝着三楼那亮着灯的家,顾钟乐静静站了很久。
她和陆伯禹是青梅竹马,彼此喜欢,他是军区年轻温润的参谋长,她是文工团知名的领舞,认识的人都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
上辈子,她以为任何人抛弃她,但陆伯禹一定不会,可他却一次又一次站在顾俏儿那边,捅她的心窝。
如今重来,她什么都不要了。
她一个人,也能好好的。
深呼吸一口,顾钟乐回到家,一推开门,就见到穿着军绿色短袖,身体挺拔,正端着饺子的陆伯禹。
闻声,男人忙放下碗,温柔又愧疚走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饿坏了吧?我热了你最爱吃的香菇饺子,要趁热——”
可顾钟乐却抬手打断,面不改色递上一张崭新的离婚报告:“陆伯禹,我们离婚吧。”
夜深,屋子里很安静。
顾钟乐能听到陆伯禹起伏的呼吸声。
陆伯禹在军区是出了名的君子如玉,温润好脾气,可她知道此刻他生气了。
若是从前,她已经示弱,撒娇说软话了。
但她难得重来一次,不想再经历从前的一生了。
半响。
陆伯禹却再次主动低了头,伸手牵她:“钟乐,今天错怪了你,我很抱歉……”
男人的手掌很大,温度也高,热度烫进心里,叫顾钟乐一时无法躲开。
她垂下眸没接话。
“别生气了,俏儿也说了,她惊慌之下才错看成是你推了她,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回顾家吃个团圆饭,把误会解开……”
“误会?”
心头的怨念忽得一下挤破防线。
如果只是误会,她上辈子就不会被推下悬崖惨死。
顾钟乐压抑抽回手,凝着男人红了眼眶:“你是我老公,我们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为什么顾俏儿说什么你都信?”
“你顾着她受伤,那你知道我今天发高烧了吗?”
陆伯禹脸色一变,担忧抬手探向顾钟乐的额头:“对不起,你现在……”
顾钟乐却后退一步,嘲讽一笑:“不用说那么多次道歉,都没有关系了,我现在已经想通,不是我的,我不会强求。”
她把报告放在桌上,转身就朝房间走,可刚走一步,却被抱住。
“钟乐,别这样好吗?忽略了你,是我错了……但我是你跟组织打过证明的丈夫,怎么不是你的?”
“那你能不再理顾俏儿吗?”
顾钟乐打断。
头顶的呼吸一顿,两秒后才继续:“那是你的妹妹,自然也只是我妹妹,你要我不理她,难道你要和家人断绝关系?”
家人?
上辈子惨死的痛楚涌上心头,死过一次,她终于明白,从顾俏儿回来的那一刻,她就没有家了。
只是从前她不愿意承认。
现在……
忍下眼中的痛楚,她别开眼:“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想通了就签字。”
她这辈子只想活着,远离他们,爱情,亲情,她不再奢求……
她挣脱人,继续朝房间走去:“从今晚我开始,我睡隔壁,我们分开。”
陆伯禹却抬腿挡在她前面,抿唇看着她,像是忍了又忍,才出口:“你一定要说这种伤人的话吗?”
他此刻的模样,让顾钟乐想起上辈子,他们结婚一年后的那次大争吵,彼时,他也这样沉着脸——
“结婚一年,你有没有数过,你问了我多少次爱不爱你?”
“我不想去证明,也不知道该怎样去证明,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不喜欢你去怀疑。我不是圣人,我也会累,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些?”
哪怕隔了两辈子,她还是能感受当初的疼。
她一次次索爱,是因为他总站在顾俏儿那边,令她没有安全感,可他最后却用离婚告诉她——
她不配被爱。
拥有又失去……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滋味,太煎熬了。
强行逼着自己冷静,顾钟乐忍着心痛回答:“陆伯禹,我只是为我们的未来做了正确的选择。”
与其之后撕破脸,面目全非,还不如此刻好聚好散。
说完,她走向房间,不顾身后灼热的视线,关上了门。
陆伯禹握了握拳,隐忍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最后还是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夫妻不同枕,谁都没入眠。
顾钟乐翻来覆去想了一夜。
既然决定要远离顾家人和陆伯禹,她至少要回一趟顾家,收拾没拿出来的某些证件。
至于陆伯禹,他上辈子既然主动跟她离了婚,相信这辈子他迟早会同意……
满脑子思绪,她一直到鸡叫声响起才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