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淑神色愕然,眼泪都忘了落。
“陛下为何要这样对臣妾?”
宁澹时眼眸深沉,盯着姚文淑看了半晌。
直到对面的人目光都躲闪起来,他才缓缓道:“朕是否跟你说过,谁都可以死,唯独夏鸢蝶不行!”
诚然,他是恨夏鸢蝶的,可他却也不想她死。
那天在大典上,他看着自己怀中的夏鸢蝶生命一点一点流逝,那毫无生气的模样令他心底涌出无法言喻的痛意,刻骨入髓一般。
恨意是建立在爱意的基础上。
他有多恨,就有多爱。
姚文淑泫然欲泣:“陛下说过的话,臣妾一直铭记于心。”
宁澹时嘴角勾起一抹笑,平静之下隐藏着不可言说的戾气:“是吗?”
“那你告诉朕,崔氏怎么死的?夏鸢蝶又为何持剑出现在大殿上?”
姚文淑心尖一颤,随即顾左右而言他:“臣妾无辜啊,任谁也没想到公主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臣妾当时也被吓了一跳,这宫里莫不是还有前朝的人帮她?”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又想往宁澹时怀里扑。
宁澹时往后一退,姚文淑有些狼狈地摔在地上。
抬手拂了下并不存在的灰尘,宁澹时居高临下道:“姚文淑,朕将皇后之位给你原本是为了免于他人掣肘,可你似乎将朕当成了傻子。”2
他一字一句问:“你当真以为,你做那些事无人知晓?”
姚文淑闻言,脸色骤变。
宁澹时神情森冷无比:“念在旧事,这次我留你一命,回到未央宫安安分分当你的傀儡皇后,还能落个安稳日子过。”
说完他一摆手,一队侍卫走过去:“皇后娘娘,莫要让我们为难。”
姚文淑不甘的呼喊道:“陛下,臣妾……臣妾当初为了将解药送予你才被人侮辱,你怎能如此对我?”
“侮辱?”宁澹时转身,“你要不要试一试夏鸢蝶的日子,明白明白什么叫真正的侮辱?”
姚文淑一滞,想起宁澹时那毫不留情的模样,脊背骤寒。
她顿时不敢再多言,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殿内再次恢复平静。
不多时,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幽州军马听闻予卿公主除夕宫宴之事,已有异动。”
幽州便是前朝皇后母族所在之地,现任幽州节度使林赫便是夏鸢蝶的外祖。
宁澹时冷着脸:“姚文淑这个蠢货。”
许家无人之后,夏鸢蝶已经再无软肋,她竟还敢为了一己私欲去她面前挑衅。
“盯紧幽云十六州,就看谁先按捺不住。”
说完他闭上眼一颔首,那影子又悄无声息消失。
良久,宁澹时将太监总管唤入。
“赵河,传出去,予卿公主已薨,葬入前朝皇陵!”
赵河一愣,垂眸应声:“诺!”
前朝余孽未尽,除夕宫宴之事传出去,夏鸢蝶这个人已必然不可能再活着。
夏鸢蝶再次醒来后,嗓子已经好了许多,说话声音却有些低哑。
那天看见的男人依旧在她旁边,像是一直守着从未离去。
他温声问:“好些了吗?”
夏鸢蝶神色警惕:“你到底是谁?”
“朕是楚朝皇帝,宁澹时。”
那天刚醒来,夏鸢蝶就听见有人称呼他为陛下,这答案并不意外。
夏鸢蝶继续问:“那我呢?”
宁澹时颊边漾出笑,眼里似酝满了情谊:“你是朕的妃子,明懿。”
夏鸢蝶胸口处传来隐隐闷痛。
尽管失去记忆,她却本能地觉得面前这人极度危险。
她蹙了蹙眉,哑声询问:“我为何会变成这样?”
宁澹时眸色幽深,抚过她的脸轻轻叹息一声:“除夕宫宴上出现刺客,你为朕挡了一剑,那剑上抹了毒,太医说你是毒入心脉才会失去记忆,你受苦了,阿懿。”
夏鸢蝶被子下的手握紧,她明明记得,那天这人身边的太监称呼她为公主。
公主?她是外朝来和亲的公主吗?
夏鸢蝶这样想着,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澜。
“君王无恙,国之大幸,若我是你的妃子,合该如此。”
宁澹时眼里划过一抹异样又极快地消失无踪。
他温声安抚:“阿懿不用担忧,余毒已清,朕已吩咐太医为你用最好的药,不会留疤。”
夏鸢蝶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她现在只想找回记忆,其他一切,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宁澹时又道:“至于以前的事,朕陪着你,想不起来也无妨,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新的记忆。”
这时有人来报:“陛下,燕云军情急报。”
宁澹时看一眼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夏鸢蝶,轻声道:“你先好好休息,待朕将事情处理完就来陪你用膳。”
走出殿内,宁澹时笑意散去,问身旁的人:“都安排好了?”4
赵河恭敬道:“按陛下的吩咐,这宫内所有宫人都已经换了一批,绝不会露出半点端倪。”
宁澹时颔首:“记住,朕教过你们的话。”
“是,予卿公主已薨,以后这宫中只有明懿娘娘。”
宁澹时回头看了一眼,夏鸢蝶站在窗边,眼神有些许茫然。
他将心脏处钝痛压下。
此后,前尘往事尽消,若夏鸢蝶一辈子都无法恢复记忆,他愿意骗她一辈子。
若是她恢复记忆……
宁澹时眸色一暗,他绝不会允许这事发生。
“药圣南宫无望有消息了吗?”
赵河面色羞惭:“回禀陛下,药圣云游四方,还未寻到。”
宁澹时闭目沉思:“加派人手。”
那边,夏鸢蝶看着宁澹时远去背影,抬手捂住心口。
为何心脏会痛?真如那人所说是毒侵心脉吗?
身后清秀宫女小心翼翼道:“娘娘,您的药煎好了,陛下离开之前吩咐,得亲眼看着娘娘喝下去。”
夏鸢蝶转身道:“放下吧,等它凉一会儿。”
那药放下后,夏鸢蝶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烟雨,娘娘您有什么事尽可以吩咐奴婢。”
“江南烟雨,好名字。”
夏鸢蝶坐下,看着那药散出的缭绕雾气,她轻轻敲着桌子,漫不经心问:“烟雨,你可知我是如何入宫的?如今可还有亲人?”
烟雨一顿,有些惶然模样。
夏鸢蝶眉梢轻轻一挑:“怎么?不能说?”
烟雨跪下,欲言又止:“陛下怕我们提起娘娘的伤心事,令我们三缄其口。”
夏鸢蝶笑了:“我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有什么伤心不伤心可言。”
顿了顿,她笑意淡去:“还是说,我入宫是被强迫的?”
烟雨忙不迭辩驳:“并非如此,娘娘与陛下是在宫外认识的,两情相悦,只是娘娘是个孤女,并无亲人,所以陛下令奴婢们不许提到娘娘家事。”
夏鸢蝶一怔:“原来如此。”
沉默半晌,她抬起已经温热的药一饮而尽,淡淡道:“好了,你下去吧。”
空无一人后,夏鸢蝶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孤女又怎么会被称为公主。
而这皇帝在知晓她毫无记忆后,她第二次再醒来便成为了一个什么封号都没有的不知所谓的娘娘。
这宫里,有意思得很。
皇后失宠,宫中皆知紫宸殿多了个神秘的娘娘,然甚少有人得见。
据说陛下将人护得眼珠子一般,所有紫宸殿宫人都由陛下最信任的赵公公亲自挑选。
听闻这消息,宫门紧闭的未央宫传来瓷器劈啪作响的碎裂声。
姚文淑摔碎手中最后一个瓷杯,神色怨毒:“为何,为何我做了那么多还是不够?为何你就是看不见我?”
她身旁的芍药大气也不敢喘,等她发泄完才战战兢兢不解道:“娘娘,陛下不是最恨那贱人吗,还杀了许氏皇族那么多人,为什么……”
“恨?”姚文淑冷笑一声,“他若是当真恨夏鸢蝶,当初那三十廷杖下去,夏鸢蝶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还能有命活下来?他若是真恨,夏鸢蝶进了歌伎营那种地方还能全身而退?”
芍药瞪大眼,有些不明白似的。
姚文淑咬的牙龈都几乎出血:“他恨许氏不假,可夏鸢蝶也是他的心尖尖上的人,要不是为了让那贱人活着,许氏皇族早就满族断绝,你以为为何还会留下崔莲生她们。”
宁澹时就是个疯子。
姚麟就轻薄了夏鸢蝶一下,出宫路上便被人打断了四肢,满身鲜血地扔回了姚宅。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一步步谋划,只为逼夏鸢蝶自己踏上死路。
芍药慌忙安抚道:“可我看陛下那模样,分明对娘娘是有几分真情意在的。”
姚文淑听闻这话,沉思一瞬后冷静下来,再看向紫宸殿方向,她眼神阴霾。
“夏鸢蝶,我现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我会将陛下对我这一分情意变成十分,我决不允许任何人阻我的路。”
紫宸殿内。
夏鸢蝶脖颈上的纱布被一层一层拆下。
她摸了摸脖子,那伤痕触感清晰分明。
宁澹时眼眸一凝,手下意识伸出去,快要碰到时又缩回。
他看向太医,声音喑哑:“这疤痕,能消吗?”
他每每多看一眼,便不自觉想起那个令他几乎神魂俱碎的场景。
夏鸢蝶垂下眼睑,声音平静:“没关系,我发现我身上伤痕不少,不差这道,看来我以前过得十分不好,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说着,她扯唇一笑,不知在笑些什么。
宁澹时手一抖,喉头发涩。
太医忙插话道:“只要每日抹微臣调制的药膏,这疤痕能消,只是伤到了声带,娘娘的嗓音……怕是无法恢复到以前。”
宁澹时眉头拧起,下一秒就要发怒的模样。
夏鸢蝶瞥他一眼,及时打断:“我以前喜欢唱歌跳舞吗?”
宁澹时一滞,好半晌才闷声道:“你从不做那些。”
夏鸢蝶淡淡道:“那不就行了,又不以此为生,若是陛下嫌我说话声音难听,我以后少说话便是。”
其实她现在的声音并不难听,只是不复以前的清越,有些低哑的冰凉质感。
“朕并不是那个意思。”宁澹时看着她,“朕只是怕你难受。”
夏鸢蝶托腮:“陛下若是真怕我难受,便允我出去走走吧!每日拘在这儿,怪烦闷的。”
宁澹时眼神复杂:“你想去哪里?”
夏鸢蝶眉眼弯起:“我想去哪儿便能去哪儿?”
宁澹时刚要说话,又听夏鸢蝶道:“听闻我跟陛下在宫外认识,不若陛下带我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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