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李玉茹:唱功、白、跷功、台风与身段
时间:2019-11-05 14:57:04 热度:37.1℃ 作者:网络
戏校的顾客早就有了“到广和去”和“听李玉茹去”的这种呼号,又有所谓“捧茹团”的组织,每逢她有出新戏,在大池子里,必有些个风雨无阻的顾客往往彼此对顾而笑,其实并不知道你老哥贵姓,大概都是心心相印,暗自说声“你亦来了”罢!
这种情况,不但对于李玉茹个人,只凡是一个童伶将要享名之前,必然有这种景象,因为她一天一天地红起来了。当然报纸上有些不同的评判,比不得已经死过的程长庚、谭鑫培,已经红透了的梅兰芳,无须月旦的了。
她是一个脱颖而去未满一年的一个小女孩儿,既是能够步入时代的阶级,她的名誉断然不是完全由侥幸中得来的,此其在报纸上获得美赞之由来也。反之唱戏是不是容易的,三年出一个状元,三十年不一定出一个好戏子,唱到老学到老,在这种情况之下,有一部分爱护她的人,恐怕助长了她的骄傲,往往给他一个刺激——变句话亦是勉励他——劝将哪如激将高,于是乎在报纸上又常常地发现了反对她的文字了。在这种反对声中,还有少数的一派人发出过激的反对言论,这亦是“伶人成名必须经过的坎坷程序法”。
李玉茹之《梅玉配》
这种言论者,大约由于不同的环境而造出:
1、由于人心理的自然反感。大凡人的心理是随声附和的多,亦有明明的知道这件事好,然而偏偏的不要如此作去的——在民初韩世昌乍红的时节,忽然白玉田加入,内中有几位老捧韩者,忽而极端地捧白,对于韩时有过分的攻击。泊询其究竟则答曰:“亦明知道白不如韩,只因为一般人捧的他太过了,故而出此”。这种情况如同水的波澜中的回浪一样。
2、由于所嗜者不同而生自然的反感,分析于下:①谚谓同行是冤家。譬如甲乙二伶在某一个时期,声望技术不相上下,自然各有各人之垂青者,忽然甲之声誉驾乎乙上,在这时期,自然的嗜乙剧者发现不快之感。②伶人不能离开社会而生活,个人有个人的相契者,因为甲乙同行的冤家之故,常令甲之相契者对乙伶有失乎公允的讥詈。③更有因为台下的私情而连及其台上技术者,姑不赘论。总之以上三因,实足以造出许多的毁贬之文字。
近年来统计起评判李玉茹的文字来什之八是褒,什之二是贬。褒者谓其似慧生,玲珑剔透,唱作打咸宜;贬者谓其洒狗血,好笑场不坚实。总之这是“伶人声望噪起时之必须有的状态”。褒之者其本人亦无须喜,贬之者更无须怒。褒者固能提起其本人的高兴,而贬之者又何尝不是她的师表。要言之吾辈执春秋笔为文以月旦伶人,总期勿负“春秋笔”三字而已。
李玉茹之《同命鸟》
闲话少话,兹据我个人的私见来做一个比较,详细点地分析:
一、唱功。她的嗓子宽、亮、刚、柔,件件都全,尤其难能可贵的就是女子唱青衣,多有尖锐刺耳之音,内行话所谓鬼音是也,“唱来唱去,只有声没有字,宜于高,不宜于低,唱高了有音而无字,唱低了有字而无音,只听得一片嘀咕嘀咕而已”(这几句虽然肤浅,但是大多数童伶坤伶都犯此病。已死之程连喜和已出科时之筱翠花,目下之孙荣蕙等,或有人抨击他们为什么唱的时候用假嗓,道白确用真嗓呢,就是天赋缺陷的关系)。雪艳琴当年之所以堪贵者,即是嗓子无鬼音也(鬼音嗓子的声音,不是由丹田里放出来的,是由喉部硬挤出来的,所以唱的时节,往往是一股子一股的状态)。玉茹的嗓子可谓得天独厚,尤是宽亮两字,更为难得(白玉微、赵金蓉二人唱到低处时露本嗓)。要论自然的天赋足够九十分以上了。再论人工的,还是工夫差一些,快板的喷口、换气、垛字法得到了十二分妙诀,唱来玲珑剔透,尽善尽美。二六板有时仿荀神似,《棋盘山》可以作证。因为嗓子比荀好,有时不学荀,二六板赶不上快板,亦算是上下等了。最次的是正板二黄,正板更差,腔不巧,应收应放之处安排得不合适,然而她费出气确乎不小。侯玉兰是太好了,省力讨俏。我如今下一个断定,几时玉茹唱着正板不费劲了,亦就唱好了。这不是偏袒她的话,这一层不能深实地责备于她。因为玉兰入校的时候,已经有了青衣根柢,入校后经过多少名师提掖,终日重在唱工,在校六年,台上台下练习的机会如果要占一百天。可是玉茹练习正板机会,简直还不够五天。因为玉兰专注重唱,玉茹是学花旦的,念作白打,都要兼习,况且她自从入校未曾唱过正戏,打去年才担任主角,自然练习正板的工夫太少了。可是拿着她的天才说话,如果努力用工,终日研究,半年而后,定然有优越的成绩出来。近来听说她每天在校专吊二黄,并且预备唱《孔雀东南飞》呢,校中传出来的消息。进步极快,一鸣惊人,乃意中事也。不过据鄙人的管见,他的嗓音宽近乎梅,要是学荀,未免宽些,别的学荀还可,唱要学荀,大可不必,因不能尽其所长也。荀因嗓子低,没办法才创出特别味。玉茹要学王瑶卿,岂不更上一层楼了么?
二、白。内行有句话“四两唱工半斤白”,可见道白难于唱工也。韵白固难,京白尤难。因为韵白有藏掩,可以用反切的读法,可以加“呀”“咿”尾音遮丑,京白则浮搁单摆。早年前以说京白著名的如孟小如及王瑶卿,孟以柔靡胜。王以刚脆胜。玉茹的京白界乎孟王之间,刚柔兼而有之,更加以娇嫩的韵味,令人心醉。她的享名,实在占了白口的大部分便宜。凡是旗装戏,如《四郎探母》、《梅玉配》、《苏武牧羊》这种的戏,都极受台下欢迎。其余的花旦戏,《辛安驿》、《花田错》一类戏,完全仿荀以俏利风流胜,在时下伶人中实为一流人物。韵白亦极佳,清楚有口劲,极似当年的王瑶卿。
李玉茹之《太真外传》
三、跷功。旦角中之最难练者,厥为跷功,均系由工夫中得来的,并无所谓天赋。戏校各生跷工大致都好,根底打得好故耳(戏校女生每早晨六七点钟直至上午十时一律绑着跷,一练七八年,功到自然成!)玉茹体虽稍胖,而未累及此点,近日童伶中可称得起第一流名手,观夫《坐楼杀惜》即可证明。也能双足一并,定在地下三五分钟,不动原处,固已不易。以后宋江踩脚之后,她能抬起右足单脚向后退五七步,上身不移,足见功夫之深也!玉茹的戏,只凡有跷功的,大致无不佳,这点亦是助长她成名的一重要因素。
四、台风。玉茹的台风,可算得千不挑一、万不选一的人才,此点多属于天赋。她一出台,马上全园顿觉得空气紧张起来!能够把千百个观众的视线吸收在一块儿去,可以叫顾客虽有要事不要离开自己的座位,能够叫顾客不能随便闲谈。她的好处是艳丽,是俊俏,是风雅,是娇柔,字典上的好名词占去一半,绝非过捧之词也。假如她要是学王氏的白口,定能得其神髓。
五、身段。玉茹有环肥之目,较普通人稍胖,唯尚不到拙笨地步。因为自幼用过苦工,所以关于“下腰”一项,居然能够下过“九十度以上”。头可至大腿窝,可谓不易。此系年龄关系,如果超过二十龄后,恐难办到矣!上身身子有“潦倒身子”之病(潦倒身子者,即头部下稍弯,运转不灵活)。此乃天生的缺陷,人力不易挽回(李玉芝的上身虽灵活,由《武家坡》作比较,即此一端,玉芝胜于侪辈)。脚上工夫确乎不错,台步极为潇洒,腿下亦极有力,走风摆柳台风绝佳!
(《立言画刊》1939年62、64、6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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