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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4-23 22:57:16   热度:37.1℃   作者:网络


春衫本就薄,饶是下手再轻,也是噼啪作响。
花月跪得笔直,纹丝不动。
李景允本是想看笑话的,哪怕她露些狼狈,他也能觉得心里舒坦几分。
然而没有,直到鞭声落尽,殷花月这张死人脸上都没有任何变化。
李景允很恼,一把拽回自己的衣摆,抬步就往外走。
花月想也不想地就拦了上来:“时辰不早,还请公子回东院用膳。”
送她来挨打,是想把她打老实了自个儿好开溜的,可偏生这人挨完打竟还跟没事一样,照旧交叠着双手站得笔直,同他说这些听着就烦的话。
李景允闭眼,咬牙回东院。
花月如之前一样跟着他,裙摆甩着小涟漪,速度极快。他听着,步子越发急,一路穿花过门,半步不歇,到最后几乎是用轻功跃进了东院大门。
身后没那个声音了。
李景允一喜,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小道,舒心一笑。他就说么,哪有人挨了打还能行动自如的,又不是怪物。
“公子。”
花月从东院里出来,将卷好的香帕递给他:“请用。”
“……”
殷花月真的是个怪物。
李景允觉得很头疼,他看着荀嬷嬷下的鞭子,没省力,她的背也的确是肿得跟个单峰骆驼似的,看起来不轻松。
可就算如此,殷花月还是站在他跟前,交叠着双手,用她那虚伪至极的笑容朝他行礼:“公子。”
公子,请用膳。
公子,前面在修墙,这条路出不了府。
公子翻墙辛苦,请用香帕。
公子,这上头熏的是茉莉花香。
公子……
他现在听见公子这两个字都想吐。
要是以前,闻说要去同劳什子的小姐上香逛庙,李景允肯定二话不说连夜跑出府,等麻烦事过了再回来。
可是眼下,在被堵回来第六次之后,他只能黑着脸站在内室,任由殷花月摆布。
花月熟稔地替他系好扣带,刚打了个漂亮的结,就被他烦躁地挥开。
“这穿的是什么东西?”
“回公子。”花月浅笑,“这是新制的蓝鲤雪锦袍,颜色浅,适宜外头春光,剪裁料子也是一等一的好,京华贵人们最近正推崇呢。”
“难看。”
温柔地替他抚平褶皱,花月满眼欣赏:“是夫人亲自挑的,奴婢私以为,好看极了。”
与之前的虚伪假笑不同,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前的殷花月眼里有光,像晴日下潋滟的湖心,波光流转,愉悦欢喜。她脸上嫣红,耳根也微微泛赤,若除去这一身老土掌事灰鼠袍不瞧,顾盼之间,便是个桃花相映处的怀春少女。
李景允一怔,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真有这么好看?
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眼下殷花月骤然对他露出这种神情,李景允觉得浑身不自在,别开头冷声道:“手脚麻利些。”
“是。”
替他绾好发髻,花月看了看铜镜。
镜子里的人剑眉星目,当真是一副好皮囊,这模样往那儿一摆,任他有多目中无人,韩小姐想必也能容忍。
“这又是什么东西?”李景允嫌弃地抓住她的手腕,“爷是要去上香还是游街示众?”
花月拿着一块鸳鸯佩,笑道:“这是夫人挑的挂饰,昨儿宝来阁送来了二十几样,夫人独看好这一式,说精巧,也稀罕。”
李景允不能理解一对禽鸟到底有什么稀罕的。
“不戴。”
“公子,今日去见韩小姐,这东西是要送出去的,您戴着过去再取下,也显得诚意些。”
额角起了两根青筋,李景允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含刃:“殷掌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答应去见人,已经是让了一万步,竟还想安排他去送这没意思的玩意儿,真以为他好说话?
花月挣不开他,便换了只手拿过玉佩,柔声劝道:“既然都要去了,公子又何必在意这点小事?”
食指勾过他的腰带,将丝绳往里一带,再用拇指穿过,往鸳鸯半佩上一套。
花月满意地看了看,“公子原就是人中龙凤,通身的侠气盈天,再有这么一块玉佩戴上,便是江湖刀剑与儿女情长齐全,再没有更好的了。”
李景允:“……”
殷花月虽然人真的很讨厌,看着就烦,可有时候说话还挺中听。
冷哼一声,他拂袖往外走,身后的单峰骆驼亦步亦趋地跟上。
未时一刻,西城门外。
与韩家人说好在这里碰面,可等了许久,路上也没看见马车的影子。
李景允已经把不耐烦写在了额头上。
花月温和地笑着放下车帘:“韩家小姐是京华闺阁里人人称赞的好相貌,又有独一份的贤惠,多等她些时候也无妨。”
但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外头鸟语花香,车厢里一片死寂。
李景允目光阴沉地扫过去,原以为殷花月会继续赔笑说好话,谁曾想她脸色比他还难看。
“迟上一两炷香也罢,算是小女儿撒娇。”她冷声道,“但迟这么久,便是不曾将夫人放在眼里了。”
李景允很纳闷,在这儿白等半个时辰的人是他,怎不见替他喊半声冤,倒气人家怠慢夫人?
果然是庄氏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狗。

第5章 瞎操心的狗
她一生气,李景允反而觉得心情好了,伸手垫着后脑勺靠在车壁上,哼声道:“看来韩家小姐也不想过将军府的门呐。”
花月看他一眼,心道以韩家小姐对他那迷恋不已的模样,日夜想的都是怎么过将军府的门才是。
除非出了什么意外,否则她不可能不来。
心里没由来地一紧,花月掀开车帘吩咐车夫:“往韩府的方向走。”
“是。”
李景允不乐意了:“人家不来,你还上赶着去接?”
“公子,奴婢担心韩小姐出了什么事。”
“京华天子脚下,能有什么事好出?”李景允嗤笑,“不过就是不满家里安排,找借口不赴约,这路数小爷熟着呢。”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孽障?花月面上微笑,心里恼怒不已。
一出生就被人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做事但凭心情,压根不分对错,连半分人性也没有。
将来是要遭报应的。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李景允把玩着腰间挂饰,余光漫不经心地瞥向旁边这人。
殷花月侧身对着他,嘴角刻板地扬着,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清清冷冷,像霜降时节清晨的起的雾。
奴才下人身上,多的是卑微怯弱,战战兢兢,可她不同,她的卑躬屈膝十分虚伪,就如同她现在挂着的假笑,怎么看怎么让人不顺眼。
她不再开口,他亦懒得说话,马车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走。
城门附近惯是热闹,可往韩府的方向走,越走人越少。车轮滚过青石桥,桥口骤然出现一辆马车。
车檐上挂着韩府的风灯,可马不见了影子,也没瞧见车夫,只剩车厢向前倾斜着搁置在桥边。
暗道一声糟,花月叫停了车,连忙跑过去看。
车轮上有刀剑划痕,风灯破了一个,显然是经历过打斗,车厢里没人,倒是散落了不少杂物,发簪上的珠子、皱成一团的手帕、还有一簇黑棕色的绒毛。
捏起那古怪的绒毛,花月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得身后的孽障催促。
“看完了没?”李景允坐在车辕上打了个呵欠,“滚回来,回府了。”
花月转过身,嘴里似乎骂了一句。
李景允新奇地挑眉:“你说什么?”
远处那人理了理衣裙,似乎很快平静了下来,回到他跟前双手交叠,微微屈膝:“回公子,奴婢是说,韩小姐出事了,咱们应该给韩府送个信。”
“她出事是我害的?”
“回公子,不是。”
“那不就得了。”李景允哼笑,“爽约已经让小爷很不高兴了,爷还得去替她跑腿?”
花月缓缓抬头,眼神逐渐充满怀疑。
李景允翻了个白眼:“别瞎猜,小爷还不至于下作到对女人动手。”
“公子也说了,京华天子脚下,怎么会出事。”花月左右看看,“这里虽少人烟,但也不是无人途经之地,马车搁置许久,也不见有官差来,公子就不觉得奇怪?”
“奇怪,很奇怪。”李景允附和地点头,“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
“你一个当奴婢的,听主人话便是,哪儿来那么多心好操?”李景允伸手将她拽上马车,懒洋洋地吩咐车夫,“回府。”
车帘缓缓落下之间,李景允看似不经意地往外扫了一眼。
孤零零的风灯被沙土一卷,破碎的纸窟窿呼啦作响。倾斜着的车厢上有凌乱的刀痕,重叠之中,每一抹痕尾都是固执地往左飘了个尾巴。
他收回了目光。
花月踉跄着在车内跪坐下,欲骂又止,最后还是温和地道:“韩小姐仰慕公子已久,就算为这份情分,公子也不该如此冷漠。”
“哦?”李景允倚在软枕上,眼皮都懒得掀,“你哪只眼睛看她仰慕我?”
“女儿家的心思显而易见,若是喜欢谁仰慕谁,眼睛是断不会离开他的,韩小姐在公子面前,眼神向来专注,隔老远也一定是望着公子的。”
“但凡公子喜欢的东西,她都会上心,公子受伤一回,她能急得在大堂里绕上好几圈。”
花月心平气和地给他解释:“这便是仰慕公子。”
李景允不以为然:“她仰慕我,我便得顾及她?但凡是个聪明人,被拒绝一回就该知晓分寸,死缠烂打自然换不得人青睐,这还用想?”
“……”
花月气笑了,她知道这小畜生没心没肺,可不曾想会冷漠至此,虽说两家婚事未定,可外头也是早有风声的,韩小姐生死未卜,他竟能半点情分也不念。
李景允不悦地眯眼:“你这是在怪我?”
“回公子,奴婢不敢。”
“那就别等了,启程回府。”
忍下一口气,花月温顺地低头,掀开车帘吩咐车夫。
韩家小姐出了事,对将军府没有半点好处,甚至极有可能令将军府蒙羞,李景允薄情寡义,将军府却不能置身事外。
可是,韩家怎么也算是大户,与不少朝廷官员都有往来,有谁敢在京华对韩小姐下手,还这么悄无声息?
花月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又看了李景允一眼。
李景允黑了脸。
他没见过这么胆大放肆的奴婢,把他当什么了?他要真想做点什么,包管连车厢都不会剩下。
真想再把她送去掌事院打一顿,让单峰骆驼变双峰。
“公子,到了。”
马车在将军府东小门停下,花月突然殷勤地替他搬来踩脚凳,又扶着他进门。
李景允嫌弃地挥开她的手:“爷认识路。”
“公子有所不知,最近府内多处修葺,杂物甚多,还是随奴婢走更为妥当。”她替他引路,姿态恭敬。
想想昨日翻墙都屡遭不顺,李景允觉得也有道理,便跟着她七拐八绕地往府里走。
结果走着走着就跨进了他最不喜欢的地方。
“夫人,今日路上出事,公子怕夫人担心,特来给夫人请安了。”一过门槛,殷花月欢喜的声音就传遍了整个主院。
李景允步子一僵,转身就要走。
花月一把拽住他,力气突然比之前大了好几倍,任凭他双脚不动,都被她在地上拽出两道蜿蜒的长印。
“……”
李景允觉得,殷花月此人一日不除,他一日难消心头之恨。

第6章 她的软肋
在面对殷花月的时候,李景允显得可恶又诡计多端,让人恨不得把他扔出京华。
可每回坐在庄氏面前,他总是沉默寡言,浑身上下都透着疏离。
这个时候花月会庆幸庄氏眼睛不好,甭管李景允露出多么讨打的神情,她也能温柔地对庄氏道:“今日花开得好,公子一回府就说来看看您。”
庄氏意外又感动,拉着她的衣袖小声道:“快先给他上茶。”
花月应是,从茶壶里随意倒了茶给李景允送去,然后清洗杯盏,滤水入壶,给庄氏端了上好的铁观音。
李景允:“……”
他觉得殷花月可能是不想活了。
庄氏笑眯眯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眼里只隐约看见太师椅上坐着的人影,她张了唇瓣又缓缓合上,犹豫许久,才轻声问:“你身子可好些了?”
“回母亲,甚好。”
“那……练兵场那边还好吗?”
“回母亲,甚好。”
“你院子里那几棵树,花开得好吗?”
“回母亲,甚好。”
再无别话可说了,庄氏局促地捏紧了裙摆。
她很想同景允亲近,也很想听自己的儿子同自己撒撒娇,哪怕是抱怨什么也好,说说每日遇见了什么烦心事,或者说说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喜事。
可是没有,景允从来没有半句话想与她多说。
庄氏叹了口气,兀自笑着,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夫人。”花月含笑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咱们回来的路上呀,路过了宝来阁,奴婢本是急着回来报信的,谁晓得公子突然看上了个玉兰簪,非让奴婢买回来给您看看。”
“您看,喜不喜欢?”
沁凉的玉石,入手光滑,庄氏摸了摸轮廓,眼眸微亮:“景允买的?”
“是呀。”看一眼满脸僵硬的李景允,花月贴近庄氏耳边,轻声道,“咱们公子打小就是个嘴硬的,面儿上断说不出什么好话,可他一直记得您喜欢什么。”
眼眶微红,庄氏摩挲了好几遍簪子,颤着手往发髻上插,花月接过来替她戴好,赞叹地道:“夫人天生丽质,本就戴什么都好看,偏生公子爷眼光独到,这玉兰与夫人相映成色,端的是桃羞李让,风华无双。”
李景允一副被噎住的表情。
他张口想说这狗奴才胡诌,可唇刚动一下,殷花月就扫了他一眼。
眼神冰冷,带着警告。
李景允不明白,区区一个奴才,为什么敢瞪主子?可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就看着这人将庄氏哄得高兴了,然后过来引着他往外走。
“你什么时候买的发簪?”他茫然地问。
“回公子,前些时候一直备着的。”
“那为什么要说是我买的?”
“回公子,任何东西,只要是您买的,夫人都会喜欢。”
了然地点头,李景允终于回过神,一把掐住她的肩,阴侧侧地道:“当奴才的,什么时候能替主子做主了?”
花月双手交叠放在腹前,任由他抓着自己,笑得温顺极了:“公子教训得是。”
“别把你这副样子给爷挂出来,没用。”李景允冷笑,“在里头瞪爷瞪得挺欢啊,离了主子就夹起尾巴了?”
“公子教训得是。”
“你是不是觉得有人撑腰,所以不把爷放眼里?殷花月,你到我院子里,就是我的人,我可以寻着由头一天将你扔进掌事院三回。”
花月恍然,然后点头:“公子教训得是。”
额角迸出青筋,李景允怒不可遏:“别拿这场面话来敷衍,听着就让人来气。”
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殷花月抬眼打量他,“亲母子尚说得敷衍的场面话,主仆尔尔,为何说不得?”
还教训起他来了?李景允咬牙,捏着她的下巴凑近她:“送了人的狗,还替原主人叫唤,够忠诚的。你既然这么护着夫人,那滚回主院不好?”
如果可以,她也很想回主院。
花月垂眸,不甘地往身后看了一眼,不过只一眼,她便冷静了下来。
“公子车马劳顿,还是先回东院更衣洗漱。”
李景允觉得很烦,面前这人就像一团棉花,任凭他使多大的力气都不能把她击垮,倒是她,几句软绵绵的话,听得他火冒三丈。
得想个办法治治她。
得了空,李景允去主院拎了个奴才,纳闷地问:“你可还记得殷掌事是什么时候进将军府的?”
小奴才想了想:“有三年了,三年前宫里遣送出来一批奴仆,府上收了十个,殷掌事就在其中。”
竟在宫里当过差。
李景允撇嘴,又问:“那她平日里可有什么偏好?”
小奴才费劲地挠了挠头:“要说偏好,殷掌事当真没有,她每天就干活儿,忙里忙外。不过每个月发了月钱,她倒是会去一趟宝来阁。”
宝来阁是京华有名的首饰铺子,她月钱全花这上头了?李景允纳闷,平日也没见她头上有什么好首饰。
想起那日殷花月凭空摸出来的玉兰簪子,李景允一顿,突然灵光大现。
花月从后院打了水回来,就见李景允站在走廊边等她。
“公子有何吩咐?”她戒备地抱着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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