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面子大过天,出口的话往往带着恶意而不自知。
又或许是自知的。
「五百块对我们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对季南辞可是一笔巨款啊。」
「哈哈哈哈她穿的鞋都是促销打折的。」
「也不知道她从哪买的三四十的鞋,能穿吗哈哈哈。」
「唉,她是不是就两双鞋啊,也没见她换过别的。」
「该不会平时都不刷吧?」
再过分的话,我不是没听过。
相比之下,这倒也不算什么。
我神色自如地开口:
「这么关心我,你们是要给我捐款吗?」
弱点有时候可以用作反击最好的武器。
为当下改变不了的现状困扰,只能是徒增烦恼。
他们一瞬间噤声,脸上写满了心虚。
笑我贫穷,又不帮我脱贫。
那我穷不穷和你有什么关系?
9
耀眼的人,总会得到关注。
长得好,成绩好,家境好,转学生。
这几个标签,让沈烨成为课后讨论的对象。
他们说,他一天一套衣服,鞋子从来不重样,贵得咋舌。
他们说,他上课不认真听成绩也这么好,是天分,季南辞只能靠勤奋。
他们说,他和大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突出一个人的存在,往往需要一个陪衬。
我,就成了他们口中所谓的,和沈烨,一个地上一个天上的对比。
一个是下里巴人,一个是阳春白雪。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和他没关系,但嘲讽因他而起。
我很难对他有客观公正的态度。
尤其是,月考过后,班主任发现他的英语突出,但语文较为薄弱,我和他恰好反过来。
于是我和他被迫成为同桌。
英语课上,老师让我们分段朗读课文。
一向严苛的老师,夸赞如流水奔向他。
而我只得了一句「中式英语,还要努力」。
如果他面露喜悦还好,但他仍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他的无所谓,让我觉得自己的努力一瞬间全都白费。
我全力追求的,是人家触手可及甚至是嗤之以鼻的。
因为喜欢钱,我一向觉得有钱人都很可爱,但现在我只觉得他讨厌。
最烦装逼的人。
他和我搭话,我不理。
他问我作业,我不说。
他吐槽我的英语发音听起来像是在说外星语。
我骂他语文是体育老师用脚教的。
仗着他语文基础不行,我整天变着花样地用歇后语骂他。
「我看你是王母娘娘来姨妈。」
「?」
「神经。」
......
「光着屁股推磨。」
「??」
「转着圈地丢人。」
......
「山羊放了绵羊屁。」
「???」
「洋气又骚气。」
......
他气得双唇紧抿,像个河豚。
第二天眼底一片青黑,恶补了一夜的歇后语,骄傲得像只斗鸡。
他:「乌龟照镜子。」
——瞧你那王八样。
我:「柠檬掉进夜壶里。」
——你是又黄又骚还带点酸。
他:「死王八炖汤。」
——一肚子坏水。
我:「王八买西瓜。」
——滚的滚、爬的爬。
......
我说他装逼,他说我矫情。
谁看谁都不顺眼。
几次考试下来,第一是我俩轮流坐。
但我细心地发现,他每次考试都用同一支笔。
考前双手合十,神神叨叨。
他肯定请外援了。
有钱人花样多,我怕他请小鬼。
于是为了公平起见,考试前,我去买了两支一样的笔,他一支我一支。
换了笔之后,他果然露馅了。
历史老师抱着改好的卷子进班。
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这个方向。
看的肯定是他。
「整个年级的两个最低分,都在我们班。」
「沈烨,二十五分。」
班里一片寂静。
满分一百分,二十五属实差到极致。
被点到的少年,错愕不已。
老师把卷子递给他,语气幽幽:
「你可真是个缺德的汉奸。」
我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她转头看向我:
「你别笑,你俩半斤八两,你二十。」
「......」
「他是汉奸,你就是鬼子。」
「......」
全班包括沈烨在内,都笑得发颤。
哦。
果然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拿到卷子后,我才发现我大题一片空白,比脸还干净。
他的卷子也是。
我俩对视一眼,转头去翻文具盒。
那支笔上写着:「可消失笔」
「......」
「......」
鉴于这是一项非必要开支,买的时候我和老板说要最便宜的。
果然,便宜没好货。
满分一百,主观题分值七十五,选择题二十五。
选择题用读卡器扫描,所以统一拿 2B 铅笔涂,没用上黑笔。
也就是说,他的选择全对,而我错了一个。
「我的笔是你换的?」
我自知理亏,老实解释了一番。
他表情逐渐僵硬,慢慢抬眸。
「季南辞,你是不是有病?我拜的是雅典娜!智慧女神雅典娜!」
奥,这样啊。
「公平起见,那我下次考试前拜孔子。」
「......」
10
自此一遭,我才清楚地意识到他有多小心眼、多记仇。
因为晚上睡得晚,早上还要帮忙买早饭。
我早自习经常迟到,为了不被扣分,都是偷偷翻墙进学校。
他一个早自习常常不来的人,自告奋勇加入学生会查纪律,天天起大早蹲围墙后逮我。
导致我的名字连续一个月出现在违纪名单上。
我平时分被扣了大半,而平时分和期末三好学生评比挂钩。
三好学生奖,一千块。
扣我分可以,扣钱不行。
于是体育课考试,我故意给他各项分数都压低了报。
周围都是人。
我声音很大。
「跳高:一米三。」
「跳远:一米六。」
「50 米:九秒八。」
「800 米:五分钟。」
「引体向上:0 个。」
「身高:」
我放开了嗓子喊:
「179cm!」
他终于忍不住破防尖叫:
「你放屁,老子明明 185!」
我佯装害怕:
「好吧好吧,沈同学说多少就多少。」
他气得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我眨眨眼。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姐整不死你。
元旦晚会,老师让班级出节目。
我知道他不会跳舞,他知道我不会唱歌。
但我俩的名字都出现在了彩排名单上。
我独唱,他伴舞。
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俩脸色都不太好。
选定的歌曲是《牵丝戏》,偏柔媚古典。
我红着脸找到老师:
「老师,我能不能不上台?我真不会唱歌!」
老师上了年纪,拍拍我的肩膀。
「你这孩子,搁着谦虚呢!」
「......」
然而,真正轮到我和沈烨上台的时候。
老师才恍然,我刚刚不是在低调,我是在自我介绍。
破音不说,我甚至把《牵丝戏》的调子硬生生唱成了《好汉歌》。
至于沈烨,他跳着跳着跟自己打起来了。
台下哄堂大笑。
老师沉默良久。
开口点评:
「季同学啊,中气十足,嗓门很大哈,身体好身体好。」
「沈同学啊,那什么一看就不缺钙,骨头硬得很,不卑不亢的。」
「你俩一看都是学习的好料子!」
「......」
「......」
里子面子算是都丢光了。
热气直冲脑门,不用看也知道脸红了个彻底。
我微微侧头,沈烨瞪了我一眼,耳尖殷红。
本以为战争还得继续。
后来,班主任喊我去办公室,谈谈贫困生最新补助的事情。
没过几天。
我填的那份申请表,被有心人拿去班里传阅。
虽然那个同学最后被学校警告处分。
但是那张表,被看了个遍。
表上一字一句,都是我的自剖。
原本模模糊糊的事,一瞬间都有了清晰,大家看我的眼神里有同情、有震惊,也有避讳。
渐渐地,
有传言说我天生克命,爸妈和我弟是被我克死的,谁和我走得近,也会沾上不幸。
他们自诩为正义,劝沈烨不要和我当同桌。
我以为他会借此落井下石。
没想到他连眼皮都懒得抬起,面露讥嘲:
「见过裹小脚,没见过裹小脑的。」
「脑子空不要紧,关键是不要进水。」
「成绩不好可以学,长得丑可以整,心眼坏可没法治。」
「一个个嘴上像是去厕所抹了蜜,说话比村头十个老太太加起来还要碎。」
「正义使者」们被骂得面红耳赤,纷纷离散。
阳光斜照下,少年的脊背挺拔如松,额前的碎发带出一道光影。
少年侧头盯着我冷笑。
「把我骂得跟个孙子似的,轮到他们就一言不发。」
「季同学,你区别对待啊。」
我实话实说:
「他们是我客户。」
「......」
他面无表情,从兜里数出十张红钞票。
拍在桌子上。
「我命令你下次骂回去。」
「骂得好,月底有绩效奖金。」
班上同学一个个抠得不行,我一学期在他们那还挣不到一千块。
两秒不到,我就作出了选择。
眼疾手快拿过钱,换上一副谄媚的笑:
「好嘞!老板!」
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钱过不去。
「老板,万一不小心真克到你了,钱归钱,事归事,一码归一码哈。」
「闭嘴,老子有钱,老子以后天天穿耐克。」
「......」
11
九点,下晚自习。
我收拾书包,打算抄近路去便利店兼职。
班里几个女生在讨论。
「诶,你知道吗?我们学校周围有变态。」
「是个露阴癖,吓哭不少女生。」
「听说就在沙街路。」
「今晚我们走大路吧,我害怕。」
我动作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