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周刊见习记者 盛倩玉

10月6日，本是国庆放假在家的张晓芬，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的那头，自称是来自银行“反欺诈中心”的“反欺诈专员”，令张晓芬感觉格外摸不着头脑。

而对方在电话里所说的话，更令她震惊。“您可能遭遇了诈骗，请您立即检查您的银行账户，核实收款方。”

一检查，张晓芬是真慌了。账户里的20余万元，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转走，而她却根本不认识收款方。“不对啊，我什么时候给别人转钱了？”

要不是真正遇上了诈骗，张晓芬根本不会知道，银行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部门，专门和诈骗者“斗智”。

也不会知道那个帮他避免了60余万元经济损失的反欺诈专员——陈山山。

“您可能遭遇诈骗”

2015年，人力资源管理学院毕业的陈山山，顺利进入银行系统。一进入银行，他就被分配到了一个叫做“反欺诈中心”的“神秘部门”。

从此以后，他的工作，往往要从一句“您可能遭遇诈骗”开始。

10月6日早晨，陈山山照常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登入系统，就收到了一则来自银行系统的“待处理风险交易提醒”。

对账户仔细核查后，陈山山发现，在很短的时间内，账户所有人张晓芬已经向同一个账号分多笔汇去了20余万元。汇款前后，张晓芬的网络银行还发生了异地登陆。但交易数据显示出，张晓芬与该收款账户此前并无任何交易往来。陈山山立即拨通了张晓芬的电话。

“您最近是否向陌生账号汇款？”陈山山这么一问，张晓芬突然有点懵了，“我没有转账啊？”

“那您有没有点击过陌生人发送给您的链接呢？”张晓芬这下才猛然醒悟过来，是不是那个自称“淘宝退款客服”的人有问题？

原来，不久前，张晓芬从淘宝上买了灯泡，随后有人联系她说是商品质量存在问题，要给她退款，但需要点击链接填写身份证、银行卡号信息，还屡次要求她验证信用额度用于退款。

张晓芬不曾想到，这根本不是退款。直到接到了“反诈骗专员”陈山山的电话，张晓芬才醒悟，自己是遭遇了诈骗。

此时，除去已被骗走的20余万元，她的银行卡里还剩下60多万元，差点通通转给了骗子。

随后，在陈山山的指导下，张晓芬迅速报警，更对陈山山表达了她的感谢。

张晓芬是90后。陈山山刚看到风险提示时，还以为她是遭遇了青年学生中常见的“刷单诈骗”，仔细询问后才知道是常针对中老年人的“退款诈骗”。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陈山山说，“不论年龄、学历、性别，谁都不能说自己绝对安全。”

24小时的反欺诈战斗

陈山山“反欺诈专员”的工作，更像是一个“财产守护者”。

陈山山透露，一旦某笔交易触发了银行系统事先设定好的规则引擎，就会被纳入“黑名单”，或被作为“风险交易”，推送给银行的交易反欺诈专员处理。

判断这些交易是否真的存在欺诈，则需要反欺诈专员们校验核实。“性别年龄、交易流水、登陆位置、风险系数等等都是我们需要参考的信息。”与此同时，反欺诈专员还要持续采集新的诈骗手法，为银行风险防控算法提供反馈和依据。

这其实是一个较新的工种。陈山山告诉记者，他所在的银行，是国内较早设置交易反欺诈相关岗位的银行之一，但这也已经是在2010年前后，距今尚不足10年。

骗子不会因为是节假日就“下线休息”，银行因此要保证一周7天、每天24小时，都有反欺诈专员在岗处理诈骗交易。对于陈山山这样的反欺诈专员们，工作时必须保持极高的专注度，以免出现误判，或是放过欺诈交易。7.5小时每班的工作时间中，手机使用被严令禁止，吃饭则需要分成小组，严格控制在40分钟之内。

而这或许也是除警察和诈骗者外，唯一一个需要系统化学习“诈骗技巧”和“诈骗经典案例”的职业。“警方也有专门的部门从事反欺诈，银行方面会配合合作，共同防范和打击诈骗。”陈山山还记得，刚进入部门时，自己接受了大量关于欺诈案例的培训。“要知己知彼，才百战不殆。”

时间长了，他们甚至对某一段时间内的“诈骗手法流行趋势”都烂熟于胸，比如今年最火的是刷单诈骗，受害者很多是90后和家庭主妇；受害人被洗脑最深的往往是通缉令诈骗。“我们不管怎么解释，对方就是不相信自己没有犯罪，他们收到的通缉令看上去太真实了。”

反欺诈专员的工作中还涉及大量的临场判断、引导受害者认清诈骗的内容。“目前这些仍然是机器难以替代的”，陈山山记得，“刚入职时，每天都在拼命听成功反欺诈案例的录音，在老员工身边整整跟了三个月，才逐渐摸出些门道。”

而银行则会根据每个人的学习进度，不断考核检验，以确定他们是否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现如今，仅陈山山一人，平均每天就能拦截下7-8笔金额不等的欺诈交易，其中最大的金额甚至达到千万级别。“有的同事业务量还要更高。”

陈山山也曾因为帮客户挽回大笔金额登上了新闻报道，文章中的他被称为“银行小陈”，虽然名字有点模糊和随便，但也足够使他高兴。

常被人怀疑是骗子

统计数据显示，仅2018年12月到2019年3月一个季度的时间里，全国共立案电信网络诈骗案件17.41万起、损失金额36.76亿元，查处违法犯罪人员3.21万人，同比上升7.1%。

相比在诈骗发生后“追缴赃款”，在诈骗发生时“拦截钱款”则显得更为及时和有效。“银行反欺诈中心”往往通过特定算法筛选和人工关联核验，帮助客户“拦截钱款、尽早止损”，具体流程则包括了“系统发现疑似风险”、“人工校验疑似风险”和“制定人机防范策略”几个步骤。

当前，国内大部分银行都成立有反欺诈中心或类似部门，虽然采取的监测技术或模式存在一定差别，但利用大数据和新技术的反欺诈已成为潮流。陈山山所在银行的反欺诈中心，反欺诈专员岗位就有近百人规模。而由于诈骗数量呈现不断上升的趋势，反欺诈人员数量还在持续上升当中。

但很多人对反欺诈的认识程度较低，“根本不知道银行还有一波人专门从事反诈骗。”陈山山对此有点无奈。

因为对这一职业的不熟悉，有的时候，校验电话拨出去后，受害者竟怀疑陈山山才是诈骗者。“不然你怎么会对诈骗手法如此了解？”

就在不久前，陈山山发现了一笔风险交易，但对方的手机却始终处于通话状态。终于打通了电话，“但电话那头的客户根本不相信，也不愿意和我说实话。”

“我就一直和她聊。”从对方真假参半的描述中，陈山山捕捉到两个信息——第一，客户似乎不太认识收款人；第二，客户曾经接到“公安机关”电话。经过判断，陈山山直接告诉对方，“女士，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您遭到了电信诈骗。您根本没有涉嫌犯罪，请您立即报案！”

客户这才慌了神，“我怀孕八个多月，他们还骗我！”陈山山通过进一步沟通了解到，这位客户已经怀孕在家多时，不久前却接到一个电话称她有一张来自“公安机关”的通缉令。骗子询问她是否丢失过身份证，透露可能有人拿她的身份证从事犯罪活动，必须先缴纳“保证金”。“她可能担心影响将来生孩子，真的给对方转了多笔‘保证金’”。一直到接到陈山山的电话之前，骗子还在与她电话沟通、诱导她持续转钱。

“所以请您立即中止和对方的联系，按照我的提示进行操作。”客户停止了转账，并迅速报警。面对慌乱的受骗者，陈山山通常抱着这样的想法，“让他们别再相信这些骗子，能挽回一点是一点。”

无奈的猫鼠游戏

作为90后的陈山山，喜欢周杰伦、爱好打游戏，也关注华为发布的各种新产品，对于投资理财却更偏好稳健型的投资产品。他性格沉稳，“也许是工作关系，我会更关注风险，不太相信一夜暴富。”

刚开始工作时，每到同学聚会，陈山山的话题中总少不了各式各样的神奇“骗局”。虽然大量诈骗细节按照工作规定是“不能说”、“不可说”，也足以引得同学们好奇连连、连番追问。

“每天接触到这么多诈骗案件，关键是还能通过自己的分析，把这些案件拦截下来。”陈山山感觉特别兴奋。

2017年5月，陈山山收到了一面红彤彤的锦旗，上面金灿灿的写着八个大字，“金融铁拳，百姓卫士”，来自一位受到陈山山帮助，及时挽回资金损失的银行老客户。

但面对无休无止的诈骗，面对各种各样的受骗者，时间长了，也难免感到枯燥与烦闷。“有些人被骗子骗了，洗脑这么严重，怎么拧都拧不回来，心好累。”甚至连同学到后来也没兴趣反复听那些电信诈骗、刷单诈骗的故事。

“没有点新奇手法么？新奇手法说来听听？”就有同学这样问。但对于陈山山来说，他还是期望骗子的手法不要太过新奇。

“欺诈总是先于反欺诈。先出现了诈骗手法，我们才能针对这些手法，设定相应的反欺诈策略。”陈山山告诉记者，这也决定了他们的工作总是在“止损”，很难完全“防止”。

这就类似于一种“猫鼠游戏”，猫总是跟着老鼠的轨迹奔跑。

近年来，包括规则系统、无监督学习等在内的科技领域和互联网AI领域的新技术，也被银行和各类企业应用到反诈骗当中。

而陈山山告诉记者，真正的防诈骗，说到底还是在于每个人自己，接到陌生电话时多留个心眼，不要过于期待飞来横财。陈山山说，“诈骗者只会越来越狡猾。”但他的工作也不会停止。

（文中陈山山、张晓芬为化名）

编辑：盛倩玉